她手肘支在桌上,外头骤雪飞扬。雪色雪色,自己见过的。只当时见得,还是城郊孤女,随口称了雪儿二字,梅娘喊的有气无力。
黄家丢这么几块石碑出来,必是料定了没有好结果。莫不是,昭淑太后当真想快刀斩乱麻,借此换皇帝?
子欺母,子欺母,世事何来子欺母,分明先有妇欺夫。也不知当年,昭淑太后给梁成帝灌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多思忱一阵,以薛凌的看法,这事儿大概要被魏塱暗中压下来。古来宫墙争斗,皆是密事。仁孝又是天理人伦,便是皇帝,应也不敢强堵悠悠众口。
至少现在唱的子欺母,尚未点名道姓,若是皇帝撩开了查,那可就是不打自招了。不过具体如何,还要等开朝之后看。
她拿起写好的纸张往烛火里喂,蛇蜚主天灾,朱厌惹兵祸,这俩大凶之物,倒很符合司天监给的判词。
外头有叽里咕噜的念经声,是逸白请来给申屠易招魂的和尚,也说要念足九九八十一个时辰,就是将近四天的光阴。
这两日室外泼水成冰,纵是围了厚厚的毡子又燃着火盆,薛凌还是觉得这差事难办。
含焉跟着一起跪在里面,那件旧衣前供了七七四十九盏引路灯,隔上半个时辰就得添一次灯油。
和尚难当,她也难当。
薛凌有时觉得虔诚,要她这般冰天雪地的跪上三四天,如来佛祖死了也不行。有时又觉得可笑,一群子蠢货妄图心安。
世事若有轮回,鬼神早该现身。可面前,不过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善也不分,恶也不分。
初三过了就该走动,恰好躲开一院乌烟瘴气。她能去的地方的不多,苏江李三处而已,皆算不得好地方。
干脆寻了匹马,改了装扮,出得城门往北,乱跑了整日,堪堪磨蹭到宵禁才回。守门的卒子看这位小公子额前碎发还带霜,手执兵刃厉声问从何处来。
薛凌抬脚下马,一扬马鞭,斜眼看与众人道:“怎么了这是,逢年岁节,城不禁夜,讹银子讹到小爷身上来了?”
那卒子稍换了脸色,还是握着兵刃不肯放薛凌过。另一卒子凑上来赔笑道:“小少爷哪家的啊,这两日降雪,城里歹人散布谣言,且查严些,您快进快进。”
薛凌转脸瞧向他,一声“小少爷”哄的她颇有些心喜。顺手从马背上取下个袋子,整整丢与那人道:“买些酒吃”。又看向先前那人,嗤道:“瞎了狗眼。”
言罢扯着鞍配一个翻身,人又坐到了马背上。城里不许纵马,却还能走得几步。后头几个卒子声音稀碎,大抵是年老的教训小的:“有点眼力劲儿吧你。”
“走了贼人可怎么好?”
“细皮嫩肉当贼,你怎么不穿金戴玉讨饭啊。”
“这大过年的,几句屁话冻断兄弟们腿,就指着这种活菩萨赏饭了。”
“我看八成是人心虚,谁不知道皇帝把他外祖坟扒了。”
马蹄渐远,再说什么,薛凌也没听着了。
初四往江府吃了顿茶,果与薛凌所料不差,江玉枫完全没参合那玉刻之事。江闳既是个老匹夫,显然更懂老匹夫在想啥。
年三十雷才响,薛凌便想着要用隐佛寺的秃头,旁人哪能想不到。只怕是,她还没起床,江闳已经料定黄靖愢要跟魏塱斗上一场。
这玉刻之事,黄家究竟如何想,俱是揣测。但江府曾往黄靖愢跟前送了俩学舌的八哥,薛凌便多问了一句:“黄续昼之死,确定黄靖愢知道了么。”
江玉枫道:“定是知了。他本在查黄旭尧之死,嘴碎的人说得一些,霍家姑娘再告知一些,应该再无遗漏了。”
听得此话,薛凌更添放心。一转话头,说起宫里头的小太子快生了,就在年十五。
冬至日的事情,已过去许久。饶是当时不解为何霍云婉让两位小妃落胎,事后雪娘子迁居昭淑太后宫里的消息一传出来,江府即刻便知是为何。
论京中士族,当属黄家最有意思。他最不可能造反夺位,偏最容易易主江山。做与不做,或许就在昭淑太后一念之间。
母子情分,也就是逸白说说而已。父子相杀,夫妻饮恨,这些事,皇帝太后都是当局者。
有没有情分,那情分又值几何,难道自个儿不知?
人啊,最怕有的选。没得选,不想忍,也唯有忍着。一旦有的选,大多不是忍不住,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忍。
忍一个事事跟自己对着干的儿子,还是选一个连喝奶都要人喂的乖孙。江玉枫想想,莫说横惯了的太后,便是自己,也很难忍得住啊。
以至于也和薛凌有同样的疑惑,这事儿,究竟是霍云婉做的。还是,昭淑太后自己做的?
但江府不可能去找人问,薛凌也早歇了刨根究底的心思。霍云婉说的对,若昭淑太后没有此心,诱也诱不得。有此心,不诱仍是这下场。
所以事究竟是谁做的,没有太多分别。
她既说了年十五,江玉枫略思索道:“是始,还是末?”
薛凌看着他道:“说实在的,这事儿不是我提议。”她学逸白的腔:“到底是母子情分,总觉得十五快了些,今日来,正是特意问问你的意思。”
这话听着像是句不着边际的闲扯,然江玉枫思忱了好一阵才答:“天家的事儿,不见得有什么情分。”
薛凌笑,和聪明人说话总是有意思的紧。江玉枫说没有情分,意思就是希望十五是末了。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