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月二十五,逢春,大晴,宜出丧。天子送母,百官跪灵。虽离梁成帝的忌日还有三天,但昭淑太后遗体着实已经在宫里躺了许久,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三日之后,有封陵之礼,亦可为梁成帝作祭。
国之大丧,本该沿街哭声震天。只是自上元城乱后,这一月余见天的有人下葬,所以俯身跪地已表了哀思,少有再涕泗横流的。
京中萧瑟,垣定却是一片沸水。城里最先发现不对的,是早起卖茶的一对夫妇。虽城中被叛军占据已久,然正如霍云婉所言,黄家适才举事,正是礼贤下士,笼络人心的关键时刻,城中自是非但无乱世魑魅魍魉,反倒一派世外桃源怡然称乐。
那卖茶的夫妇几代卖茶,天明汲水,妇人饮得一勺,呸呸往外吐。往日入口生甘的水,今儿个进嘴发涩,还有些刺舌头。
她高声喊:“这泉水怎么了。”小丈夫哈哈笑:“怕是你喝错了昨夜馊水”那妇人娇嗔要打,小丈夫拎起一勺边跑边往嘴里灌,不忘逗笑道:“让为夫喝给你看。”
话音未落,即丢了勺子,冲向一旁,扶墙弯腰忙把手指往嗓子眼抠。当家的老者年过五十,进来瞧见儿子不妥,连声追问:“这是怎么了。”
小丈夫呕了半天,才红眼带泪直起腰,嗓子发哑喊:“水,水出问题了,喝不得。”
刚才他晨起渴的紧,又是养了几辈人的水井,即便妻子说水不得,他仍毫不设防,咽下便是几大口。等回过味来,顿时从嘴皮一直辣到胃里,恶心劲直冲脑门。
妇人也冲了上来,说得几句,老者不信,自拎了勺子试探尝过,登时大惊,忙奔出屋外,再汲了一桶,用手小心翼翼泷起一些喝到嘴里。他含了一会,像是觉着忍忍便无碍。
然稍后即吐了出来,拎起勺子想舀水漱口,勺子接触到桶里水面,才反应过来,这是井水坏了,又冲忙奔进屋去,寻了些残茶漱口。
妥当之后再出,刚想与家里计较这水井是怎么了,小妇人一声尖叫,见那青年男子一时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
这会再难顾上什么水井不水井,一家子手忙脚乱忙将男子扶着拾掇到了床上躺着,老者急急外出想去邻处问问,一上街,才发现各处人群乱哄哄吵嚷如无头苍蝇。
这厢一聚集,好容易挤进去插上了嘴,方知各家水井皆出了问题。和他儿子一样,好些人只多饮了几口水,登时头脑胀痛,发热无力。更要紧的是,这水煮过之后便不难入喉,别家不比茶馆要查验水质,所以好些人饮用甚多。
众说纷纭间,有人要求大夫,有人要见官。七嘴八舌各说各的,到最后方明白过来。这垣定城里,留下的大夫不好找,官儿,也没留下几个。
人命当头,谁是反贼谁是天子愈发不重要,何况黄家近来还算颇得人心,立马有人提议,赶紧去知会一声,至少有个管事的来瞧瞧,这水是怎么了。
众人以为然,当即分作两拨,一拨赶忙了去寻大夫,一拨往黄承誉驻地走。大夫没找着,官也没见到,倒有人在地上捡着些许布条。
拿给识字的先生一瞧,先生差点背过气去。原是城中饮水,皆为城外讨逆大将军杨肃投毒。凡中毒之人,有五日可活。只得黄承誉开城献降,可保城中老少性命无虞。
至于黄承誉不干怎么办,那布条上没说。
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哭天抢地,有人骂黄承誉反贼不得好死,有人喊当今天子竟敢将一城百姓做人质。
上元节的刀光剑影,已不满足于京中黄宅那点人血,开始向大梁上下收割。
谁也没能见到所谓管事的人,甚至于,谁也没能见到大夫。城中仅剩的大夫,早早便被黄承誉遣人拎到了住处。
自樊涛前日提醒过水源一事,这几日黄承誉特安排人手每个时辰测一次水源,尤其是驻兵所在的城北,凡水井必有专人驻守,水况无误则半日一报。所以早上水一有问题,他立马将城中医生尽数收络,原是指望,能有人可解此毒。
不过这事倒也不可能立马就能出结果,好在根据底下报来的情况,并不是所有水源都出了问题,果然天地万物自有造化,经土层石块过后,总有那么些水,目前来看,暂时无异。虽有可能是毒素轻微,好歹还能撑几天。
这些水源,可以给百姓用,至于自己的兵马,那就不得不夸樊涛料事如神。所以黄承誉非但不急,反而略有欣喜。只道自己果真是得了能人异士,事事先人一步。
如今杨肃真的投毒,岂不是正中下怀,且先拖两天,然后诈降离城,反将杨肃困于其中,烧他个灰飞烟灭。
至于已经中毒的百姓究竟能撑多久,谁管这事儿呢,毒又不是他下的。
他不管,杨肃自也懒得管,黄承誉不肯开城放人就医,便是死了,也不会怨自个儿。
他这个坐阵的懒得管,忙着给魏塱哭坟的更是没时间搭理。终归还没死人,便是一城死绝,多不过把杨肃革职,过几年再调回来。
这些人全都懒得管,薛凌自问怎么也轮不到她来管。那夜一场雨下过,京郊越发桃红柳绿,山盈水转,春色不等人看,自个儿往人眼珠里钻了又钻。
她问逸白讨了那匹马来,来去自在,只听得耳旁风声,听不得平安二城金戈铁马,听不得垣定城里妇孺哀声一片。
那些中毒之人只非但没能求医,反被困于家中,以免有人暗中从奇路出城。凡上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