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烟恐耽误了师潇羽用药,绣了一会儿便托词求去了。
师潇羽苦留不住,只好任其离去,难得有一个说体己话儿的人儿,可是凳子还没坐热乎,便执手道别,心头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临走,沈无烟还向师潇羽索了半卷梅花笺。
那梅花笺是师潇羽仿着蜀中薛涛笺之古法亲手调制而成的梅红色诗笺,或行或楷,皆具风韵。
柳云辞得意于书画,对这行文弄墨的必备纸张甚为讲究,师潇羽的梅花笺虽难免有些闺阁秀气,但偶得小作,付之笔墨,倒也爽心悦目,不失风雅。
尤其在这梅花盛开的时节,文人雅士莫不争抱寒柯看玉蕤,梅花枝下梅花引,梅花帐里梅花横,梅花笺头梅花咏,已成为这些骚客们不可或缺的品梅之雅。
送别沈无烟,在房中闲坐的师潇羽,忽然听到了雪花飘落的声音,这不由得让她来了横管一曲的雅兴。
当然,她这雅兴,没有分毫嘲笑黄柏的意思,完全是兴之所至而已。
踏雪寻梅,师潇羽从流苏帐前取过自己的那管“霜竹玉笛”,于廊檐下吹奏了一曲《梅花落》,那凌霜的音韵,孤标的清节,裹挟着点点沉郁的幽怨,随风飘散,醉人心府。
也不期然灌入了此刻正彷徨无计、一筹莫展的杏娘的肺腑之间,隔空相闻,那吹笛人仿若是住在心里很久却暌违千里的顾曲知音一般,这在茫茫人海中骤然觌面相逢,却能恰如其分地倾吐出自己无尽的哀思与无助的愁绪来。
一曲衷肠,慰我彷徨。
趁着师潇羽吹曲之隙,丁香将锦袋送往杜衡,松音则陪着师潇羽缓步来到了寒香亭。
时玄阴晦暝、暮云叆叇、流风惨冽、素雪飘零,亭畔百株梅花竞相吐蕊,风递幽香,微馨把袂。
师潇羽绕花徐步,倚风凝睇,倏而落花入领,微风动裾,那纤弱娉婷的笼玉身姿,在这一片香雪之中,显得那么孤清,那么柔弱。
她将那“四不像”的锦袋挂在一枝含雪半开的红梅枝头,默念几许,她不知该祝祷什么,也不知该为谁祝祷。想了许久,她才于心底念道:癯仙若有知,请福佑无烟姐,苦尽甘来。
她伸手掇了一抹白雪捂在手心,双手合什,默默祝祷,那冰凉的雪水不一会儿便顺着那纤指流淌出来,师潇羽打开双手,任由那晶莹的雪水从指尖融流而去,那滴滴水珠宛若那滑落掌心的点点红泪一般。
琼花落尽玉无香,玉筯悄垂空余恨。
师潇羽剪了一枝红梅,踱步至寒香亭,松音已经为其抱来了一把七弦瑶琴,这是师潇羽的父亲在其出嫁前一天赠与她的,是其父一生钟爱的“湘灵怨”。
瑶琴左近有一个古朴的铜瓶,旁边还有那个月白色锦匣。师潇羽将那枝红梅信手插入铜瓶之中,一枝横斜,绰约有致,而对那个锦匣,她却依旧不看一眼。
琴里风鸣,暗挑心弦,她忽地想起了沈无烟适才提到的“相思醉秋风”,纤手拨琴,清脆的琴音如山泉叮咚般琤瑽传响。
一曲《秋风词》,随风乃发。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琴韵哀婉凄恻,浮香萦案,清寒入弦;音徽未沫,其魂已销。
师潇羽凝神鼓琴,隐隐闻得一人正徐徐向寒香亭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