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的话,把邓林给骗了,但好像,也就把邓林一人给骗到了。这到底是邓林的悲哀,还是墨尘的悲哀?祁穆飞默默地付之一笑,笑得略有些不厚道。
“说实话,我是这么觉得的。可杏姐姐说得对,堂堂墨五爷若失信于邓林这样一位仁义君子,那倒也罢了,若被大家知道他失信于杏姐姐这样一位弱女子,那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师潇羽的笑颇为不厚道。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两位娘子见仁见智,在下惭愧。”祁穆飞手执枯枝,拱手作了个揖。
抬手之际,他的眉头略微皱了一下——九嶷之行,他和殷陈已经商议再三,但他们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一个人。
杏娘!
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南下九嶷?果真就是为了小缃?不,应该没这么简单。
一缕愁丝在他两道冷峻的剑眉之间不经意掠过,于眉心留下了一线淡淡的隐忧。
祁穆飞无意插手墨尘那筹谋了十三年的棋局,但他明白,从他答应墨尘拒绝杏娘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了。而今听着师潇羽一口一个“杏姐姐”,是那样的欢欣是那样的亲热,他的内心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别假惺惺了,我不傻。”师潇羽明眸一转,“你们要谋划什么做什么,我可以不闻可以不问,但请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局外之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还真是没说错,你已然置身局中,却还浑然不知。”祁穆飞道。
师潇羽微微一怔,茫然的神情似乎是对祁穆飞的话不甚了然。
她转过头来欲问个明白,却见祁穆飞正拿着枯枝条胡乱地挥舞着,看神情似乎乐在其中,她讶异地顺着他手里的枯树枝向下看去。
地上不知何时画了一张局,中间一条好似春蚓爬过的竖线将其分成了两边,两堆石子也由此分成了隔岸相望的两军人马,两军对垒,交战正酣。
而祁穆飞就是那个调兵遣将的操纵者,兵是他,将也是他,胜是他,败也是他。
可尽管如此,战局依然胶着。
而这时,埋首布局的祁穆飞似乎觉察到了来自局外的“敌情”,他低低抬头窥看了一眼,然后难为情地用枯树枝打乱了沙盘,棋局中的两军立时变成了敌我不分的一团混战,有人趁机倒戈,有人趁机篡位,有人直接壮烈牺牲,有人则罕见地和曾经的敌人成了同舟渡河的朋友。
师潇羽见状,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这局棋未分胜负,笑的是祁穆飞脸上的胜负欲是那么幼稚。这个游戏,她曾经玩过,还玩得乐此不疲,而他却嫌它幼稚而不屑一顾。所以,此时此刻,师潇羽报复式地还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
“昨晚,谷家找你何事?”或许是为了帮祁穆飞摆脱此刻的窘态,师潇羽转移了话题。
“哦——”祁穆飞将枯树枝闲掷到脚边的草丛里,然后搓了两下手拍去了手中幼稚的尘土,一边拍,一边向着师潇羽所处的台阶靠近。
“谷家那边出了一批新人,为着我们马上就要走,她只好连夜请我过去一趟。”
说完,他默默地在师潇羽的身旁坐了下来,一脚在台阶上,一脚在台阶下,这一方面是试探,一方面是防备,万一师潇羽察觉他的试探,他就顺势而下,有进有退,两相得宜。
“没别的事?”师潇羽未有尽信他的回答,也未有对他的“落座”表示反感。
“没啊,没别的事啊。”祁穆飞侧着身子,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摆。
忽然,一缕清香从他肩头掠过,他不禁回头相顾,身子则条件反射似地打了个颤。
只见师潇羽左手指尖捏着一片枯叶,见他回头,她特意把叶子在他眼前停了一下,那双因为冒昧打扰对方而感到不安的眼睛似乎在陈述她的歉意:是这个落在你肩上了,我帮你取下来而已。
祁穆飞哑然一笑,表示感激的笑容里难掩尴尬——他误以为是师潇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至于她为什么要拍他的肩膀,要么是她觉得他侵犯了她的“领地”,她要驱逐他;要么是她觉察到了他在重复回答,她要当面戳穿他。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感到惴惴不安。
可没想到,二者皆非。
师潇羽的歉意,让他受之有愧。他偷偷地转过头去,可他的脖子就像是老化的门轴,转动时滞涩得都仿佛能听见门臼里那一声枯哑而龃龉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