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一声断喝,吓得曹衙内不禁打了个哆嗦,好久,耳畔都嗡嗡直响。
这一个“滚”字简单而粗暴,非常适合刻下正在地上屈膝讨饶以求苟免的那些人们,他们习惯于接收并服从这种用词简练指令明确的命令。虽然它带着说话人混浊的醉意和鲜明的厌恶之情,但起码这道驱逐令没有任何模棱两可的意味!
滚——滚得远远的——滚得越远越好!这是曹衙内心情介于不好与不错之间时所经常用到的词汇,所以它的意思就是它的字面意思。
如获大赦的人们暗自庆幸。他们默默地起身,默默地转身,所有人屏声敛气,一言不发,显得异常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时鲁莽惹对方不快。他们蹑手蹑脚地将曹衙内从地上扶起,欲将他重新扶回到马背上。
可腿下犹虚的曹衙内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几个人七手八脚搬抬了多时,也未能将他托举上马背。抬举的人抬举得辛苦,被抬举的人也是十分辛苦,沉重的身子一直往下坠,就好似温柔的大地有一股无可摆脱无可遏制的力量在殷勤地挽留他。
玉花骢立在他的身旁,神色漠然,主人的身体一直未能逾越它高高的马背,可它也不知道稍稍弯一下它的膝盖,一直保持着昂首挺立的姿态,好像要以此来彰显它宁折不弯的气节。
曹衙内被手下之人抬举得腰酸背痛,一时恚怒:“走开,一群废物。”他气急败坏地搡开诸人,攀着缰绳,慢慢地使自己站立了起来。
才站定,身旁有人忙不迭赶来问候,有人凑近过来劝他赶紧离开,也有个别不甘心的悄悄地朝曹衙内挤了挤眼睛,但曹衙内都没有给出答复。两颗圆滑的眼珠子在偷偷的转动着,一个小心思逐渐酝酿成熟。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老汉跟前,放声悲呼道:“多谢好汉手下留情!今日晚辈受这些个小人的蛊惑与怂恿,一时猪油蒙了心,差点冲撞了这位娘子,还得罪了前辈您,真是活不该啊。幸好前辈有好生之德,饶了晚辈这一命,让晚辈悬崖勒马,终不致落得个无可挽回之境地!”
悔恨与感激在他的脸上交替着重复出现,不遗余力地刻画了一个回头浪子的真心与虔诚。
他这一下,来得突然,来得突兀,连他身边之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子言重了!快起来!”老汉见他说得软话有意求和,也不再板着面孔,得饶人处且饶人,无谓把脸一黑到底,“回去之后好好管束你的下人便是,莫再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前辈说的是,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收拾收拾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曹衙内笨拙地从地上爬起,然后高声附和道。
而那帮狗仗人势的东西则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他们各个心里有数,不论此刻衙内是否是真心附和那老汉,回去那一顿收拾自是免不了了的。
不过他们当中也不乏嗅觉灵敏的,没等狐狸尾巴露出来,就已经闻到了狐狸身上那一股子狡猾的骚气。他们俯首弭耳,静静地欣赏着狐狸的表演,期待着一场属于狐狸的胜利。只要狐狸胜了,那这老汉就将成为落水狗,而他们就将成为收拾落水狗的功狗。
老汉听他信誓旦旦,确有几分改过自新之真意,也就不再多言训诫,凛然如霜的脸上隐隐流露出消融之意,似乎对他认错的态度表示满意。杏娘见到老汉听曹衙内三言两语的就心软意活了,心头不禁有些忧心,又有些失望。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倚仗的都不过是主人的威势,如果主人都能修身洁行自我收敛,那底下的人必然也会上行下效改恶从善的。”杏娘道。可惜,那老汉没有领悟杏娘的话外音,对狐狸的诡计也没有丝毫的警觉。
“娘子教训得极是!此番回去之后,我必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以报答前辈再造之恩。”曹衙内不无自咎地忏悔道,顺从谦卑的言语之间微微露出几分可鄙却又不至于露骨的谄媚之色,未免杏娘再多言,曹衙内紧接着向那老汉问道,“不知可否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前辈莫要误会,”曹衙内见老汉回视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似是不喜外人打听他的消息。是而,他忙解释道,“晚辈想回去之后给前辈立个长生牌位,这样下次见到了,就能警醒在下,切不可再蹈今日之覆辙。”
“长生牌位就免了罢。”老汉摆了摆手,谢绝道,“你有心向善就好。这种虚礼就不必了。”
杏娘从老汉的身后去看曹衙内那张写满真情的脸,怎么都无法将他与一般善男信女的面目归到一起。可当他向老汉询问其姓名的时候,杏娘却也没有怀疑他的动机。因为她也很想知道老汉的名字是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姓也好。但老汉没有透露,而且从他的反应看,似有讳言。
“那怎么行!立,一定要立!这个不能免。”曹衙内的态度很坚决,他坚持要给老汉立长生牌位,老汉不答允,他还急得又跪了下来。
也许是今日下跪比较频繁的缘故,他的这次下跪,显然比之前利索了许多。他双腿一曲,一双膝盖“咚”地一下就磕在了地面上,那沉重的身体笔直地落了下去,为表诚意,他这次还特意弯下身来做了个俯身叩拜大礼。
盛情难却,老汉对这种过于热情的场面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生硬的几句推辞被拒之后,他准备带上杏娘从屋顶“逃离”。本还想和杏娘打个正式的招呼,但眼下这个情形,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