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立监察御史的风声刚一传出,预料之中的反击就来了。
不单是设立监察御史一项,关于新法的方方面面都被纳入了攻击范围。
反击自然来自昌平君的左丞相府,没人看不出来扶苏构思的,廷尉署与御史署的勾结,会造成什么后果。
随着扶苏为了迎接荀子而离开大昭,反对派的声音更为甚嚣尘上。
但以扶苏为首的改革派并未对此有任何疑虑,因为即使长公子不在,还有一个他最为信重的心腹留在咸阳主持新法事宜。
这人自然就是樗里偲。
不止是他,在流民安置中表现极为出众的李清同样也被安排为樗里偲的副手,协助他完成新法推动的后续事项。
而李清的加入,自然也被朝野视为右丞相李斯的态度。
毕竟,昌平君分割那部分权力,都是从李斯身上割下的肉。
因此右丞相李斯一系的头面人物纷纷开始将目标对准了反对派,主动担当起了为新法保驾护航的工作。
在这场由扶苏挑起的左右两相的正面冲突中,没人看好新贵熊启能够获胜,因为他的对手太过强大了。
昌平君在大昭的根基原本应该是十分深厚的,有华阳夫人在宫中,他左丞相的权威未必会输于右丞相李斯。
然而因为与扶苏的决裂,熊启注定得不到宫中的奥援,朝野根基薄弱的昌平君横看竖看都没有取胜的机会。
要想在这场强弱悬殊的相权斗争中胜出,熊启只有一个机会,那个机会同样也在宫中,但不是华阳宫,而是章台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除非昭王因为制衡相权的需要而向被压制得喘不过气的熊启伸出援手,昌平君这次就输定了。
而在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考功权之后,他左丞相的位置还能坐多久,就是未知之数了。
但宫中的旨意迟迟不下,昌平君的胜机也就随着变得越发渺茫。
嬴政若是知道众人心中的想法,肯定是大笑不止。
什么时候,他嬴政需要制衡相权了?李斯与熊启争来争去的那点所谓“相权”,不过是他随意扔出的骨头而已。
李斯这个老狐狸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他看似十分用心,实际上也只是安排李清做做样子而已。
否则以李斯稳坐文官之首的根基手段,要完全压制住熊启的话,不过只是顺手为之而已,根本就不需要借助扶苏的新法。
因为李斯知道,昭王政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相权制衡上,也不在新法推行,而是在楚国。
昭王灭楚之心,由来已久。
至少要追溯到灭韩之前。
当整个昭国朝堂都在讨论灭韩存赵还是灭赵存韩之时,昭王政就曾提出要先攻灭楚国,不过被上将军果断否决了而已。
王翦不认为昭国有实力攻灭一个人口土地都数倍于大昭的强大楚国。
尤其是在近在咫尺的三晋时刻威胁着大昭腹心,以使大昭不能尽全力的情况下。
其实不只是昭王政,自从商君变法之后,历代有为的昭王心中,就没有不想占领楚国这块庞大土地的。
昭国曾经有过极好的灭亡楚国的机会,当时上将军王翦一度攻下了召陵,逼迫楚王三度迁都。
当是时,韩魏趁机南下逼近楚国新都,怀王极有可能在正式执政的第一个十年就成为亡国之君。
然而华阳夫人万里赴昭,说服了昭王与楚国修和,留存了楚国危在旦夕的社稷。
华阳夫人说服昭王的说辞至今仍被纵横士们都视为经典。
其实华阳夫人只问了还未亲政的嬴政一个问题:文信侯灭楚,大王能占几何?
就这样一句话,保存了楚国八百年社稷不亡,也保证了华阳夫人二十年圣宠不衰。
聪慧的华阳夫人敏锐地看出了权势滔天的“仲父”吕不韦与日渐长成的昭王政之间的矛盾。
这是任何一个成长中的雄主都会与权臣产生的矛盾,与两人的态度无关。
即便他们真的情同父子,成年后的嬴政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也必然会向吕不韦的权威发起挑战,而吕不韦同样不会甘愿交出权力。
华阳夫人的话语初看下似乎只是挑拨,但也同样言之有物。
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三个意思。
最先的一层意思,当然是告诉昭王政,文信侯吕不韦灭楚之后,其在昭国朝野的地位就将稳如泰山,他想要铲除吕不韦势力的心思就再没有成功的可能了。
而第二层意思是在天下大势。在昭国处于主少国疑、权臣与王权的争夺已经初见端倪的情况下,面对一块超越了大昭本土的土地,是绝对无法独立占领的。
在那样的态势下,灭亡楚国,只会平白使得韩魏,以及齐国获利,在韩魏实力大幅上升以后,昭国东进的阻碍就会大大增加,不如保留一个苟延残喘的楚国为大昭继续牵制韩魏。
当然,在当时,无论是昭王政还是华阳夫人,都不会想到熊槐会知耻而后勇,果断重用黄歇与屈原为首的新党进行变法,使得楚国在短短十年间就恢复了元气,如今更有了中兴之相。
最后的一层意思,针对的就是嬴政个人的虚荣心了。
灭楚之战从头到尾几乎都是文信侯的谋划,他几乎以一己之力逼迫利诱列国对伐楚一事保持中立甚至援助,才有了几乎灭亡楚国的大功。
而在这样的功绩中,还未亲政的昭王政只是一个旁观者,这对已经有了雄心壮志的嬴政来说是无法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