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许疍民登陆和新成立的百川鱼鲜行敞开价格收购海产的消息就像两颗炸弹在琼山县率先炸响了。相对于收购海鲜,允许疍民上岸掀起的波澜更大。
“疍民怎么能和我们良民一样?”
“自古以来曲蹄不得上岸,这么做是有违祖制!”
“让这些不懂教化的白水郎上岸,那咱们琼山县不就乱了吗!”
“不能放过这群疍民!让官府出来说话!这告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否有人组织还是出于自发,一群人堵塞了码头,手中拿着木棍扁担锄头等物把以卞家为首的几十个准备上岸投靠张石川的疍民围在中间,那光景似乎只要疍民再往前多走一步就会被这群人活活打死一般。
负责给疍民引路的几个差役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警戒着围成一圈以防这群激愤的民众生出什么乱子来。
“夏先生,怎么办……”张石川脑袋都大了,他没想到让这些疍民上岸居然也能激起民怨。他想不通,让这些疍民过上好日子干你们什么事儿了?
夏道柟也是郁闷,早就告诉过张石川别一上来就急着先把这群疍民弄上岸,就是不听,如今不好收场了吧?
但是告示已经贴出去了,因为疍民几乎都不识字,张石川还特意嘱咐差役敲着锣往各处宣读告示,琼山县的几处码头渔港都已经走遍了。
署知府刚上任颁发的第一道告示怎么能收回来?若是收回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夏道柟想了一回,从书房报出了两摞书放在桌上说道:“川哥,不如你亲自出马,先用官威压一压这件事吧。”
于是,张石川穿上了官服,打着仪仗直奔海口城去了。
这也是张石川头一遭坐轿子,原来,这官威确实有了仪仗就是不一样了。
整个队伍前以小红亭为前导,次为红伞(避雨之用)、绿扇(障日之用)及鸣锣者四人,其后为肃静、回避木牌各二及官衔牌,再次为红黑帽皂役各四人,呼喝不绝,再后面是骑而导者一人及提香炉者四人,然后才是张石川所乘绿围红障泥四人抬大轿。
逛荡了一个时辰才到海口港,锣鸣九下,帽皂齐声吆喝道:“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
来至码头,轿夫落轿,把前辕往下压,史安一挑轿帘子张石川低头从轿子里钻了出来,没走两步脚踢到了抬杆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好在赵大勇手疾眼快一把捞住了他。
“咳咳,何事在此喧哗?”张石川背着手看着码头上这群身边放着着扁担木棍跪成一片的人沉声问道。
问了两声没人敢上前答话,张石川指着一旁一个垂首站立着的年轻人说道:“你过来回话。”
话还没说完,就有皂役从人群中把男子拉了出来。
“叫什么?”
“学生琼山县学生员张安恭,见过同知大人。”
“为何在此聚集?”张石川明知故问道。
“学生听说疍民要上岸,故而跟来看看。”
“疍民上岸又怎么样?想必告示你也看到了吧?让疍民上岸谋生路是本官的意思,你觉得有何不妥?”
“这……”张安恭没想到这个张大人如此坦率,直接就说是自己颁布的告示。但是他是读书人!读的可是圣贤之书,自然是有风骨的,怎么能让一个同知吓到?
随即深吸一口气说道:“张大人明鉴,您是北省人,想来不知道南方几省的规矩,这疍民自古就是贱民,不得登岸,不得科举,不得为官。大人此番让这群疍民上岸,实在是坏了规矩。”
“哦,原来如此!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张石川又问了张安恭身后的人。
其他人见张安恭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和语气也大受鼓舞,又有几个人纷纷附和。
“好。”张石川点了点头,又朝后头招了招手。
小林子捧着厚厚的一摞书过来。张石川说道:“这是康熙四十五年重刊的《大清律例》,共三十卷,十册一函,律文458条。还有这一摞是十八年的《刑部现行则例》。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帮本官找一找,哪一条规定了疍民不许上岸谋生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想到张石川会把这两部书给搬出来。谁都能想得到,张石川既然敢拿出这两部法典来,自然里面没有规定疍民不许上岸之类的东西。
“大人,关于疍民这一块是祖上传下来的,就算没写在大清律里,也是一辈辈传下来的,怎么能轻易更改?”
“疍民上岸到底怎么了?踩到你尾巴了?”张石川突然就没有耐心了。
“不许疍民上岸既然是祖制,就必然有其道理,不然怎么能传了这么多年?”
“你说说,有什么道理?”
“疍民出身下贱,言语鄙俗,相貌猥琐身上气味难闻,谁知道身上有没有什么疫病,而且这几千疍民若都上岸谋生路,让我等良民何以为继?疍民不事生产农耕,若是上岸必然做出鸡鸣狗盗之事,为害一方,大人明鉴啊!”
“放你妈的屁!”张石川彻底爆发了。
“大人,你……你……”
“你什么你!你凭什么说人家下贱?都是汉民,凭什么疍民出身就下贱?你就是良民?
别以为你读了几本书你就是文化人了,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你就是一个废物!不对,是你们一群人都是废物!
你们不让人家上岸,还嫌人家身上脏?不让他们读书识字,又说人家鄙俗,你们还要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