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于为何殿外无人看守,扫过案桌上交叠存放的绘着地图的绢帛,霎时明白了几分。

明白了更是恼怒自己,偏挑这个时候进来。

李建成眉宇间拂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站在那里干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拘谨。” 他身着竹褐色镂金绣高腰宽带朝袍,头束灿金朝天冠,气度不凡当真有储君威严。

站在他身边是当今陛下二皇子,太子李建成的同母胞弟秦王李世民。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银丝暗纹长袍,银腕夹袖,逆光而视,朝霞下流酝灿然,如星辰日月般烁华耀目,随意洒脱而不失华贵。

我们从前见过,李建成又不让拘礼,若是再客气倒显得矫情了。因此便索性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微微俯身施以兄妹礼道:“表哥,好久不见了。”

李杨两家是姻亲,李渊与我的父皇是表兄弟,论起辈分他确实是我的表哥。只是从前我为帝女,他为番臣,再加上与他并不如李建成那般相熟,这称呼自是不常用。现在身份交换,更是寻常用不上了。

他微微颌首与我还礼,风度气韵丝毫不逊于太子。只是俊逸清秀的脸庞稍显青涩,不如李建成沉稳。

“大哥,世民尚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李建成并不加挽留,只是嘱咐他不可过于操劳,忽视了身体。谆谆言辞出自长兄又如慈父,我便想起李建成受人之托便对我百般照拂,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兄长,即便被父母冷落,大概也能受其护佑,安稳终老吧。

只可惜,我有两个哥哥,一个早逝;另一个受父皇猜忌,幽禁于府邸,自顾尚不暇,哪有余力照顾我这个妹妹。

送走了李世民,宫人内侍便相继进来收拾殿宇,侍奉左右。

李建成引我到内殿坐下,宫人们都在外殿伺候,这里就剩我们二人。

放下了帷帐,我们之间摆着一方案桌,那上面紫铜熏炉里的一抹梨花香弥漫在空气里,若袅烟,若轻絮,笼彻宫殿。

他正色道:“本来是想让你多休息几日再与你商量,可你既然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建成哥尽管说,忆瑶听着呢。”

我抬起青釉薄胎瓷瓶为我们斟满茶盏,清香浓郁的茶雾缭绕于我们之间,使彼此眼底的面容愈加模糊。

“父皇称帝时我奏请将你接入东宫,是出自对你安全考虑的无奈之举,毕竟只是权宜之计。你我虽以兄妹相称但毕竟不是亲兄妹,长此以往难免招人诟病,对你将来也是不好。”他字字斟酌,时时查看我的脸色,说得极为谨慎。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谨遵礼教,与李建成保持距离,太子妃还是对我持有敌意。原来这一层她也早就料到,我与他持兄妹礼朝夕相处的局面不可能持续太久,即便我不顾忌自身名节,可他是太子,国之储君,也不能授人以丝毫可以引起流言蜚语的把柄。

我平静地说:“依建成哥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他端起茶盏轻泯了一口,缓缓道:“我思来想去不外乎两种办法。其一,你从藩王朝臣中择一夫君,我奏请父皇自会以长兄身份送你出嫁。你放心,嫁仪廷注我必会经营周到,凡是大唐公主有的你一样都不会缺;其二,你……”他似有踌躇,修长白皙的手指跳跃在案桌上,发出空洞单调的嗒嗒声。

“其二,你嫁给我,我虽不能给你正妻名分,但一定会善待你,决不让你受半分委屈。”他的眼眸深邃温和,蕴涵着深深的关切和宠溺,却没有丝毫情愫。

我平静地等他说完,心里暗自衡量。李渊行得仁义之师,打得忠隋旗号,所以我才能活到今日。只是皇宫从来都是一个亲情泯灭,骨肉相残的炼狱。君临天下的帝王拥有不容谛视的至高威严,有着海纳百川包容苍生的胸襟,却很难容下前朝皇储。

这一点虽无人明说,但各自心里有数,谁愿意娶一个前朝公主,招致猜忌防范,为将来升迁埋下祸端。即便有人站出来,也必定是为了讨好李建成,合契他的心意,等到他将来登基能平步青云。有人愿意为了前程,委屈迁就我;可我能为了寻个归宿,与人貌合神离同枕异梦地过一辈子吗?

若是嫁给李建成,我便是诸多东宫嫔妃中的一个,周旋于各种心计谋算中,独自守着一方庭院,等他偶尔想起过来看看,然后与他缅怀另一个女人。

更何况我并非一个人,若是我一走了之,留下杨侑这个孩子深陷宫廷,如何能安心?

李建成见我垂眸低首,不言语,以为我拿不定主意。便离座半蹲于我面前,尊贵俊朗的面容愈加柔和,“若你拿不定主意,我倒有个人选。”

我懵懂无神地抬头,见他如墨点漆的双眸中掠过一丝宠溺,“你刚刚见过,我的二弟世民。要知道,如今群雄割据,大唐虽占据长安,但内忧外患仍在。将来仍充满变数,你只有成为李家的媳妇才是最安全得。更何况我二弟文韬武略,相貌出众,与你甚是相配。”

云霞投射出绚丽光芒,透过萧萧梧桐叶洒下斑驳树影摇曳在碧茜纱上。殿宇内青烟袅袅飘散,萦绕着淡悠沁然的熏香。

丝絮渺茫中,他以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狰狞的事实。

我勉强微笑着说,“容我想想。”

“好吧,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可以安排见酅国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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