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小柳红正坐在堂屋等他吃饭,世德见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坐在桌边,把下午和王老板喝酒的事说了一遍。小柳红原是场面上人,夫妻二人又相互知底儿,平日这种事又见惯了,哪里会为这点小事,怪罪世德。听世德带着酒意说吃过了,只淡然一笑,说了句,“那我自己吃了。”说完,喊过丫鬟,吩咐开饭,丝毫不像一般人家的主妇,见了这种事,总要婆婆妈妈地絮叨个没完。
小柳红吃饭时,世德坐在一边喝茶,见桌下桌下放了一篮水果,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见世德问起果篮,小柳红才想起什么,停了筷子,告诉世德,“傍晚,隔壁的杜先生来过,送来一个果篮,还带来十块大洋,说是白天借你的,见你没在家,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见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不好细问,只和他应付几句。”
世德听过,大为意外,忙问,“钱呢?”
“杜先生走后,我给收起来了。”小柳红说。
“不成,赶快给我,我得还给人家。”世德说着,站起身来,看样子就要出门。小柳红把碗放下,劝道,“你先坐下嘛,不就十块钱吗?什么大不了的事,看把你慌成这样,再说天又晚了,你又醉成这样,话都说不顺溜,到人家里,能办成什么事?还不白白让人家笑话?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做起事来,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经小柳红一通数落,世德也觉得刚才有些轻浮,笑了笑,重新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把下半晌王老板和杜先生吵架的事说了一遍。
说话间,小柳红吃完饭,放下碗筷,漱了口,对于世德说,“要是这样的话,这十块大洋,咱还真得还给那姓杜的。上海滩是大都市,什么样的人都有,水浑得很,咱们做的生意虽不地道,却是需要地道的人气儿的,别为了这丁点蝇头小利,害了咱们的人气儿。”
“我正是这么想的。”世德说。
“天不早了,等明天吧,黑灯瞎火的,别为这点小事,弄得大惊兄的。”小柳红说着,吩咐丫鬟给世德端洗脚水。收拾停当,上床睡了。
昨儿个稍稍有些过量,这一夜世德睡得实沉,第二天起得挺晚。洗漱后吃了早饭,太阳已上三竿,世德揣上钱,到了隔壁杜先生家。敲了几下门,一个女人出来开门。这女人三十多岁,脸色灰黄,平日和世德照过面,只是不熟,没交过话儿,见了世德,不冷不热地问道,“甄先生要找哪个?”
世德误认为这女人是杜先生的内眷,没多想,开口问道,“你先生在家吗?”
那女人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拉下脸来,没好气地反问,“甄先生也活得腻了?急着要走?”
世德听这女主人说出难听的话来,知道自己刚才言语不当,冒犯了人家,刚要探问清楚,那女人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硬,回嗔作嘻,淡笑了一下,接着说道,“阿拉那位,已走了两年了,甄先生在这里,恐怕再也找不到他了。”
世德心里一凉,觉得刚才的话,说得着实冒昧,起紧改口道,“对不起,我是来问杜先生的。”
“侬是问杜先生呀,他是阿拉的房客,一早出去了。”
“杜先生什么时间能回来?”世德问。
“这个,阿拉可说不准,”女人说,“他这人怪怪的,有时几天不出门,一个人闷在阁楼里;有时几天不回来,有时天不亮就出门,有时半夜才回来,哪里说得准?”
“噢,要是杜先生回来,请转告他,请他到我家坐坐,我有事要找他呢。”
女房东答应一声,回身掩了门。世德也不多言,转身回家去了。
中午吃过晌饭,世德正要躺下歇晌,丫鬟来说,隔壁的杜先生来了,正在客厅等着呢。世德忙穿好衣服,迎了出去。杜先生在客厅背着手站着,四下里看着客厅的布局,见了世德,忙拱手道,“有劳甄先生惠顾,不巧我出去了,回来后听房东传话儿,很是过意不去,就赶紧过来领教。不知甄先生有何教诲?”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明片,双手递与世德。
世德接过看时,见上面写着:《民声报》特约记者 独立撰稿人 杜研奇。世德想起,昨天和王老板喝酒时,曾听王老板讲过这人的身世,拒王老板的话里肯定有不少的水份,世德对杜研奇的身份,还是大致有些了解,看过名片,故作刚刚知晓的样子,略显夸张地惊叹道,“哟,原来杜先生是文化人,钦佩!钦佩!”说着,便给杜研奇让座,随后吩咐丫鬟上茶。
杜研奇也不客气,就势坐下,把二郎腿跷起。世德看他的装束,还和昨天一样,银灰色的西装,脚着白漆皮鞋,仔细看时,鞋尖已掉过漆,经过很好的修整,才勉强保持了原样;头戴一顶纹鸭嘴帽,鼻梁上架着镀金框眼镜,镜片下是一双机警的眼睛,看人时习惯和你对视,盯着你看,让人心里不舒服;这人上牙床前凸,让人联想到他太能言善辩,以至于出口成章的珠玑言辞,从口中向外涌出时,把那牙床拥挤得变了形。这杜研奇身材偏矮,平时习惯地仰着脸,背又驼,脑袋和脊部,以颈椎为折点,形成了一个折角。只这第一眼印象,世德便觉此人绝非善良之辈,虽不全信王老板的评价,却又不能不信其中必有真言。便放了小心,和他应酬道,“久仰先生风范,有心巴结,却无机缘,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