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片安静,久久之后,师映川抬起头,面带些微的虚弱之色,不知是哭是笑,只这一瞬间,才终于流露出他作为一个普通父亲的心情,良久,他用力以手揉了几下脸,重新恢复了一贯冷淡的表情,这时他似乎已经真正平静下来,叹息一声,低声自言自语道:“至少,我总要把你的消息告诉你父亲,无论他做过什么事,他终究是你的生父,有权知道这件事。”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师映川离开了常云山脉,返回云霄城,他没有直接回圣武帝宫,而是来到了距离云霄城数百里外的一处终年寒气迫人的大湖,然而,当师映川进入到其中的寒洞内时,眼前的一切令他瞳孔微微收缩,神色顿变,入目处是极大的一片空间,中间有一块较为平整的所在,四围被水环绕,然而原本应该待在那里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只有两条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末端连接着锋利的弯勾。
一时间师映川神情无比阴冷,拒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再来过这里,但以那人的大宗师体魄,师映川可以肯定对方是不会因为自己设下的这点折磨手段而死的,一个宗师在这种境地下固然不会好受,但却完全可以活下来,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死掉,比如练功走火入魔,甚至是以那人的性情而言,决不可能发生的自杀,但至少也该留下尸体才对,而在这处阴冰穴当中,尸体可以保持原状,永远也不会腐朽,然而现在,那人却是彻底不见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已经逃离了这处囚牢!
师映川的脸色变幻不定,片刻,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一个深深吸气的动作,与此同时,师映川的胸腔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缓缓陷进去了一些,发出一道恐怖的轰隆之音,似乎只有借助这样猛力的动作才能够平息他此刻的心情,随后,师映川缓慢吐气,陷进去的胸膛重新恢复了原样,他轻轻抚掌,淡淡一笑,嘴角些微勾勒出一丝古怪的弧度,神情冷酷中透出欣赏,赞叹道:“了不起,居然这样都能被你逃脱,不愧是你啊……既然如此,那么,玄婴,我便期待着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天,我,等着你!”
就在师映川进入阴冰穴的时候,距离此处万里之遥的常云山脉,大光明峰上,一抹修长峻拔的青影静静立在一座并不如何奢华,但却修建得极其整洁庄正的陵墓前,碧蓝天空中漂浮着广阔白云,午后微凉的山风穿梭在附近的花木之间,发出瑟瑟轻响,周围的环境很美,也很清丽幽静,树木青翠,鲜花遍地,一眼望去,仿佛仍是满眼春光,而非原本已经万物凋零的季节,日光中,青衣人的面孔被光线晕染,面容冷峻如同石头打磨出来的一般,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只一味地平静与从容不迫,仿佛世间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令他动容。
一片幽谧中,偶尔有鸟鸣依稀,此时季玄婴容色漠然,唇角下抿,从他眼中看不到什么,雪白的肌肤上,眉间的殷红分外醒目,他静静站着,其人如林间冷竹,沉寒泠泠,拒人于千里之外,无法从他的表情中揣测出眼下他的心理活动,唯有山风吹动鬓发,发丝遮挡在眼前,迷离了视线。季玄婴望着面前这座死寂的坟墓,眼神中隐约起了变化,仿佛有什么在其中激荡,一圈有若实质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压得附近的草丛驹低伏,季玄婴默默不语,眉毛却几不可觉地微颤起来,眼中是与他表面上的平静淡然毫不相称的深沉和复杂,这里面长眠着他的第一个孩子,当年十月怀胎的辛苦以及后来初为人父的感受,这些原本早已随着时间被淡忘,然而此刻,却又渐渐地悄然鲜明起来,涌上心头,季玄婴想起小时候的季平琰,那时候会亲亲热热叫自己‘爹爹’的孩子,喜欢缠着不易亲近的自己,总要抱着,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与那孩子就渐渐疏远了,后来孩子变成少年,变成青年,变成了成熟的男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和子女,而父子两人却早已形同陌路,现在,身为父亲的他站在这里,那孩子却永远沉睡在了里面,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算不算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日光璀璨炫目,将朵朵白云镶上金边,天地之间云涌无际,不知通向何方,季玄婴蹲下来,神色宁静,将一串糖葫芦放在墓前,还记得季平琰年幼的时候,有一段时期很喜欢吃糖葫芦,而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却从来没有给他买过,那么现在,虽然知道做什么都已经太晚,然而……季玄婴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对长眠于此的长子说些什么,却又一时无言,这样独自静静凝视,望着面前巨大而冰冷的坟墓,心下说不出地惆怅,又是刺痛,拒神色间并不太明显,只是看上去有些郁郁,但眼中微微湿润的波光,却出卖了最真实的感受。
为了达到目的而放弃一切,抛却了生命中原本可以拥有的温暖,这样到底是否值得?季玄婴一双眼睛幽静如古潭,深不可测,曾经他一直以为自己很笃定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现在他却忽然发现,也许另一个答案比起想象中的,还要更为沉重。良久,季玄婴微垂了眼睫,起身向远处走去,就像他悄无声息地前来那样,又悄无声息地离去,风中,花香醉人。
……
时间的河流总是按部就班地向前流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而人总是最擅长遗忘的动物,当时间一天天过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