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纸散在琉璃瓶上,少女纤细的手指轻拂过那点点碎光。
她一袭浅粉色的衣裙,妆容精致,头上的钗环不多,却样样价格不菲。
少女的身后是一架古琴,琴上雕花栩栩如生,琴弦仿佛反着微光。
她转身坐在琴前,缓缓抬起手,然而手指还未落在琴弦上,便听到声音,遂抬头看向门口。
她抬头,两行清泪从精致的眼角滑落。
皇帝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不是惊醒,是被眼泪烫醒。
他坐起来,屋里温暖,屋外一片漆黑。
那是齐国提出和亲以后,他去见芸儿时看到的场景。
他记得她的眼泪,记得她的温声哀求,她说她不想去齐国。
后来呢?
后来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芸儿就同意了呢?
仔细的想一想,可他发现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脑子里一片混乱,皇帝下了炕,批了衣服坐在院里看星星。
四月夜晚还有些凉意,天上繁星点点,皇帝觉得他很久不曾这么宁静的看星星了。
很静很静,静到他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皇帝低头看向那三只无动于衷的黄狗,他轻声叫了叫,得到其中两条摇尾巴的回应。
只有颜色最浅的那条过来围着他绕圈圈,他记得这条叫小黄,是最聪明的狗。
“你陪着朕看星星可好。”皇帝轻轻摸着小黄的头,声音很轻,“朕好像好久没有这么轻快了,朕也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
这么复杂的话小黄听不懂,她只是乖乖的坐在皇帝身边,任由这个人撸自己脑袋。
沈清竹就是在这时候打开的房门。
她很少起夜,今天明明没怎么喝水,晚上还是醒了。
沈清竹迷迷糊糊的跟江恒说了一声,就从炕上爬起来,穿鞋穿衣服开门。
然后被院子里的人人吓得瞬间清醒。
谁能想到半夜三更有人不睡觉坐在那里跟狗说话。
皇帝看向沈清竹,三条狗看到她出来,一条两条都过来围着她绕圈圈。
这反差着实有点大。
“您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看星星?”
沈清竹解决了生理问题,人也彻底清醒了。
“朕做了个梦,梦到了你出嫁之前。”皇帝温和的看着沈清竹,“芸儿,你有没有怪过朕?”
“您现在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沈清竹没有回答,她不是慧芸公主,自然不知道答案,她甚至不知道皇帝想要的答案。
她没有真正拥有过父亲,不懂什么叫做父女。
“你应该是怪朕的,当年朕逼你和亲,你哭着求朕朕都没有依你。”皇上的语速有些慢,“你怪朕,朕能理解,是朕的错。”
他像是对沈清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沈清竹不知道他梦中都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能说什么。
她静静的陪着皇帝坐在院中,只听着他絮絮叨叨的。
她不喜欢皇帝,因为江恒得苦难源自于他。
可她忽然有些羡慕慧芸公主,即便她并不想羡慕。
“芸儿,朕想吃你做的荷叶糕。”
皇帝絮叨了很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然而沈清竹真的不会这个,家里也没足够的材料。
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头看到窗边的江恒。
她笑了笑,站起身。
“家里没有做荷叶糕的材料,我给您做些别的吧。”
皇帝愣了下,然后才说话:“那就做你爱吃的,朕还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早年他以为他的芸儿喜爱荷叶糕,然而带回来的绝笔书信上有一句话。
“儿臣并非钟爱荷叶糕,只是最爱幼年时父皇喂给儿臣的第一块糕点。”
她爱的不是荷叶糕,她只是爱他给她的荷叶糕。
那是慧芸的绝笔。
皇帝呼吸停顿了一秒,绝笔?
他的芸儿明明好好的回到了他的身边啊。
他的芸儿还在,还在的。
皇帝有些失神,直到沈清竹端着碗回来,他才回神。
碗里是面条,量不多,但香气扑鼻。
“不算是什么我最爱吃的,但算是我擅长的。”沈清竹把筷子碗摆好,“很晚了,我没有煮很多。”
“看上去味道不错。”
皇帝夹起面条,是最近吃惯了的味道,很朴素,朴素到热气熏了眼睛,泪眼朦胧。
他记得他的芸儿只会做一些糕点,至于厨艺,有些一言难尽。
面前的这碗面比不上御厨做的,可就是让人上瘾。
芸儿何时提高了厨艺?
皇帝罕见的喝光了面汤,虽然说吃了个干净,但沈清竹做的不多,所以并不觉得撑。
“很好吃。”
皇帝发自内心的夸赞。
“您喜欢就好,现在天晚了,歇一歇便回去睡吧。”
沈清竹收了碗筷,想要往厨房走。
“芸儿。”皇帝叫住沈清竹,“当年朕逼你出嫁,是有苦衷的,你怪朕可以,但能不能让朕补偿你,能不能在日后的某一天原谅朕?”
沈清竹的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她只留了一句话:“很晚了,您去睡吧。”
皇帝的话沈清竹不能回答。
苦衷自然是有的,宁国战败,很难反抗齐国,身为公主的慧芸,和亲是她不能拒绝的未来。
这是为国,国家国家,先国后家——可她死了,她为了国家死了,尸骨无存。
慧芸公主怨吗?沈清竹不知道。
慧芸公主会不会原谅?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