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笠说着,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但他在天地间飘忽游荡的眼神中,却裹着这身体回忆起过去时,出自于本能的寒意。
他说的这些,婉妍怎能不懂,却又有太多不懂。
只是她看在眼里的,就让她已经很心疼这个少年。
但还有太多太多他的无可奈何,是她没有看见的,是她懂不了的。
婉妍真的心疼极了蘅笠,心疼得在滴血,心疼得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
但这份心疼挂在心间,到了嘴边却没有任何文字可以承载。
最后婉妍僵在半空中犹豫了许久的手,还是落在了蘅笠的肩膀上,轻轻拍拍。
在这个举动中,婉妍无意包含安慰开解之意,因为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权给他人痛苦的经历打上一个“不要紧”标签的。
婉妍是想给蘅笠力量与支持。
虽然你的痛苦我无从全部知晓,但是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如果有人与你共同承担这一切,你会不会就好受一些。
蘅笠显然是明白了婉妍的想法,同时也感受到了婉妍的低落。
就像蘅笠方才说的,他不想婉妍低落,他想要她欢喜,一直欢喜。
“哎呀你怎么突然就蔫巴啦!老宣子这不像你哇!”
蘅笠转过头,展开一个有些突兀的笑容。
“你真的不用为我觉得难过,那些难过的东西我都忘了个干净呀。
反正这十九年中所有美好的,我还想要留藏的记忆,在你那里也有一份。
因为它们,都与你有关。
所以我不过是丢到了装着石块的包袱,可是装着金子的荷包还在啊。”
蘅笠边说着,边从婉妍膝上牵起婉妍的手,紧紧扣在自己的五指之间,声音清亮而纯净,眼神还要更晶莹许多。
“过去已不足惜,我还有当下,以及,长此以往。”
蘅笠柔声说着,温柔而坚定。
于是,十指相扣衷肠夜,两厢深情共此时,化飞檐之上双飞鸟,谢凤麟木边并蒂花。
这个交付了所有深情的夜,就这样永恒又短暂地绵长而去。
直至夜色催更,清尘收露,长河渐落晓星沉。
余生所有爱恨纠葛,所有情难自已,自此而始,再无人有幸盼得无疾而终。
自从那夜互诉衷肠,将一切的小心思都展开后,婉妍和蘅笠的相处非但没有尴尬,反倒是更自然了不少。
这段时间二人的生活,简直安逸地有些过分,以至于婉妍想起不过上个月前在蜀州忙碌查案子的生活时,都觉得恍如隔世。
这座小岛仿佛有魔力一般,将婉妍所有的烦恼与焦躁都消解了个干干净净,将以后这次也深深掩藏,让婉妍只能专注地享受着当前的美好。
婉妍每天和蘅笠、裴老一起其乐融融又吵吵闹闹地吃着朴素的家常便饭,跟着裴老学习药理或者下棋,和蘅笠一起去丛林中采药,哈欠连天地给裴老看着药罐子。
这每一件事情,都让婉妍觉得轻松又快乐。
尽管每天早上一睁眼,婉妍就知道今天要做的,又是那些固定不变的,平平淡淡的事情,但婉妍从睁开眼那一刻起,就开始期待这崭新的一天,又会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而婉妍也开始渐渐发现,不论自己在做什么,在院子里或是屋中,在书架边或是在厨房里,只要她一回头或者一转身,就会看见,蘅笠一直都在她周围几尺内。
他笑意盈盈满是柔意的眼神,总是能和她突然出现的眼神正好对上。
这时蘅笠总会微微一怔一瞬,然后迅速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生硬地把目不转睛地注视伪装成随意飘过的偶遇。
蘅笠也无数次在心里对自己这种愚蠢的痴汉行为进行猛烈的批判,也尝试了许多事情来转移自己总想看她的注意力。
可蘅笠失败了,他的眼睛就像得了什么病一样,总是自作主张从手头的事情上溜走,在还没被大脑发觉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又找上了那唯一的目标,盘踞在婉妍身上,赖着不肯下来。
在看到婉妍那一刻起,蘅笠的大脑就立刻放弃制止眼神的意识,直到撞上婉妍的眼神才立刻落荒而逃。
啊你完了啊蘅笠!
蘅笠坐在屋门口的石阶上,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懊恼地拿拳头直砸自己的脑袋。
你怎么就中毒那么深了呢!?
不对……蘅笠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从双膝间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宣婉这凶巴巴又无情的臭丫头她,太有毒了啊!
哎……
她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让我这么喜欢她啊……
烦死了我真的好喜欢她啊!烦死了烦死了……
蘅笠叹了一口气,双手无力地搭在双膝上,又垂下了头。
就在这时,蘅笠低垂的视线中,一双绣花鞋正踩着轻快的步伐向这边走近。
这时蘅笠的嘴角不由自主就抬了起来,压都压不下去。
哇,是婉妍来了耶~
蘅笠眼珠转了一圈,没有抬起头,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身侧,手指指着一段还没有劈开木桩,指尖流淌出一道透明的能量。
毫不知情的婉妍正抱着一大筐晒干的药草,想拿进屋去给裴老看看这草药是不是已经晒干到可以入药。
就在婉妍脚步轻快地大步往屋里走,看到坐在屋门边的蘅笠,正要叫他让一下时,脚前突然横空飞来一段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