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课后赶到黄记,十点差一刻样子。那地方比较僻静,通常到了这个点路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大老远就看到黄记灯透过窄门两边发黑石墙中间亮着,映着街面一道晕黄色弧。
进店没看到黄老板,只看到那个瘦瘦女人账台前坐着,看上去有点犯困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劈里啪啦拨着算盘。我她边上站了半晌,她手一直都没停过,也不知道要算多久,所以我敲了敲桌子,朝她清了下嗓子:“黄老板么?”
她停下手抬头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声音细细,像唱戏里那种花旦,不过她倒确实是个花旦,她边上那块墙上玻璃镜框里有她穿戏装照片。可是唱戏为什么会来卖调料呢,这问题我从来没问过她,她也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随便跟人谈论自己过去人。
“大约什么时候回来?”我再问她。
她看了下表:“你找他什么事。”
“我是过来帮忙。”
“帮忙?”抬头又朝我看了一眼,她用那只细得像老鼠爪子似手轻轻摸了下鼻梁,我以为她想对我说些什么,可她很把目光转向我身后:“汪先生来啦。”
到底是唱戏出生,眼神就那么一转,已和刚才大不相同,那种亲亲切切温柔,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我顺着她目光看向身后,看到一个男人离我不到一步远地方站着。一件深色长风衣,头上戴着顶同样颜色礼帽,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那么静地方,我连他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他帽沿压得很低,低得除了他方正下巴和薄薄嘴唇,那张脸上什么都看不清楚。
“老样子来三份,分开装。”他说。声音很低,有些感冒似沙哑。
女人站起来很从边上抽屉里抓了几包东西出来,抽出三张塑料袋,把那些东西一一包上:“上次,海先生还满意么。”
“42年东西也只有你们这里才能买到,他挺高兴。”
“喜欢就好。”
包完放到柜台上,那男人并没有马上过来取走,只是我身后看着。我想是不是自己挡了他道,于是朝边上让了让,但他依旧没有过来,只是抬手推了推他帽檐,然后对我道:“能不能麻烦你把它们给我递过来,小姐?”
我愣了一下。似乎没什么理由回绝,正打算伸手去拿桌上袋子,柜台里那女人已先一步把它们抓进了手里:“汪先生,三千六百二十五块。”
这价钱从她嘴里轻地报出来,一度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千块,什么样调料能卖到三千块?及至看到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卷钞票,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我呆看着他们一个把钱塞到对方手里,一个把袋子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袋子后很转身走了,我还看着他背影发呆,直到那女人推了推我,才回过神。
“来帮忙是吧。”女人问我,随手把那卷钞票塞进了抽屉里,低头点了支烟。
我点点头。
“这样盯着客人看不大好。”
我被她说得脸微微一烫。
所幸她说话时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一边打着哈欠,她一边看了看手表:“你接我班,到十二点,我现要出去。”
我怔:“我一个人看店??”
“对。”
“那这些东西价钱……”黄记商品从来不标价钱,这么些年,除了我买那些调料,这里所有东西价格我从来都不知道。
似乎早知道我会这么问,女人朝我喷了口烟,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本蓝缎面本子放到我面前:“每个调料下面都有一个号码,按照号码从这本子里查,所有价格都这里了。”
“哦……”
“生客有生客价,熟客有熟客价,那些过来就给单子,你按红标签价格给。”
“好。”
“过十一点客人会比较多,记得不要和他们多说话,他们中有些人……比较喜欢搭讪。”
“好。”
“对了,”正从柜子里抽出双丝袜旁若无人地套上,女人想起了什么似抬起头,那双细细眼睛眯起来朝我看了看:“他们给钱,记得看一下。”
我一愣,半晌明白过来点点头。
她微微一朽脚伸进鞋里打量了一眼,站起来摸了摸头发:“那么我走了。”
女人细细高跟鞋声马路上渐渐消失后,只剩下灯光和豆瓣酱咸润润味道小店变得有点异样安静。
我没想到她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这店交给了我,包括抽屉里那卷钞票。她甚至都不打电话跟她老板证实一下。
而我头一天打工生涯就这么开始了么?
说真,从顾客到店员,这身份还真转得让人有点突兀。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我柜台前呆站了半晌,才让自己挤进了那爿相对我体形有点挤了空间。这地方还真是窄,刚够一人进出,一扇吱嘎响小木门是柜台到外面唯一隔断,不过还蛮有意思,让我想到小时候开烟酒杂货店邻居,他家店也是这么老而窄,门板是一块块可以拆卸木头,每天早晨夜里都可以听到他拆门和装门声音。
坐到那张还留着女人体温凳子上,依旧没有客人上门,外面静静,静而黑,尤其是边上那盏老式马灯照不到地方。别说人影,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我翻了翻那本蓝面本。
本子很厚,也相当重,看式样有些年头了,缎面有点变色,里面纸头黄得已经有点发脆。记账目也都是很老式那种,我费了点力气才搞清楚,哪些是那些调料编码,哪些是那些调料价钱。价钱差异大得有点吓人,有很便宜,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