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林子里随手捉来的野兔,去皮去头再去尾,架在火上边烤边撒上盐和几把不知名的调料,不多会儿,肉香伴着调料的浓香,那气味鲜美得着实让人没法抵挡。
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厨艺。
但凡狐狸高兴,他总有方法将一切经由他手的食材做得让人垂涎不已,就算在荒郊野岭也不例外。只是原本该是口水泛滥,这会儿闻起来,却是扑鼻一股格外的心酸,所以半点食欲全无,我带着满肚子心事兀自沉默着,见状狐狸戳了戳面前那团已渐渐泛出焦黄的肉,瞥了我一眼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刚才你问我能给你什么好处。”
“想出什么来了?”
“原先我觉得,对于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这问题似乎有些答不上来。”
“那么这会儿呢。”
“但后来仔细想了想,我发觉答案倒应该还是有的。”
“例如?”
“我听说你到万彩山庄,是为了找燕玄顺给小孙皇后制作一件瓷器。”
“没错。”
“那件瓷器是不是跟先前你让我看的那座窑有关,就是那个什么……映青瓷。”
“没错。”
“但燕玄顺推辞了,尽管你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尽管救了他的女儿、还给他女儿疗伤,他仍是没答应。”
“没错。”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可以替你说服他?”
“凭你燕玄如意的身份?”
“对。”
“呵,天真。”
“你觉得我做不到?”
“这并非你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你对你这‘爹爹’,着实太不了解。说起来,你觉得燕玄顺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玄顺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严厉,□□,对下人铁石心肠……
但没等开口,就听狐狸接着道:“我记得万彩山庄前代庄主还在世的时候,山庄规模远不及现今,名声也与当年的素和家相差颇远。然而他继承庄主之位后不久,不仅山庄规模便扩大两倍,且名声也扶摇直上,与素和家迅速形成南北两派分庭抗礼之局,乃至近日被选为督陶官,大有压过素和家族,一统天下瓷业之势。你晓得是什么原因么?”
我摇摇头。
“皆因他不是个会在名与权之前选择拒绝的人。”
“所以他拒绝了你,不是不想做,而是因为他其实真的做不出那种瓷器,是么。”
“对。”
简单一声回答,令我再度沉默下来,面对狐狸递到我面前那条油光锃亮的兔腿,一时只觉得一阵反胃。
唯一能打出的牌,却原来是张废牌。但失落不出片刻,我接过兔腿,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既然已确定那种瓷早就失传,那你把燕玄如意带到映青瓷的窑里又是为了什么。”
“为给她亲眼见一见我所收藏的一件东西,并想问问她,是否能替我再制一件出来。”
“映青瓷么?”
“对。”
“可是燕玄如意连窑厂都不能进,从没学过制瓷之术,你难道不知道?”
“呵,小白,这一点,却是你又一桩并不了解的东西……”
话刚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不仅是我,连他也突兀间一怔,为了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
他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小白?
他竟然叫我小白??
难道他已经认出我是谁,只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而在这里逗弄我??
想到这里,一时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在心脏一阵砰砰乱跳后,我猛抬头紧盯向他,期望从他眼神或者脸上哪怕一丁点细微的神情中,能捕捉到对此的肯定。
但几秒钟后,他若有所思一声轻笑,将我那股刚从胸口里窜起的强烈希望轻易瓦解于无形。而紧跟着的一句话,无疑是将我重新又摁回了地狱:“有意思,不知为何你总让我想到一个人。”
“……什么人?”舌头木了半天,我勉强问出口。
“一个女人。”
“……她长得和我很像?”
“不像。并且无论从哪里来看,你俩都不是一类人。”
“那为什么我会让你想到她?”
“这个么……”目光微闪,他说到一半没有吭声,只再次若有所思朝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然后笑了笑,将视线转向我手里那条已然冷却的兔腿,答非所问道:“刚才饿得走不动,这会儿是不饿了么?”
“饿,但吃不下。”
“不爱吃?”
“如果换了你遇到我这样的状况,你能吃得下?”
这反问令他再次沉默下来。
我以为他在以身代入我的状况,然后继续同我说些什么,最好能由此联想到些什么,譬如我为什么会带给他那种‘先到一个人’的感觉。但过了片刻。他忽然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在一个离我颇远的地方重新坐下。
随后再看向我时,眼里已然没有任何波折,只剩下我在废弃窑洞内所见到的看似平和的清冷:“其实,无论怎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我不需要这样的活法。”
“是么,说得很轻巧。那么真正的燕玄如意如今却又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
“也许入了你的身体,当然,也可能因为脱离自个儿的身子太久,于是魂魄在飘摇中灰飞烟灭。”
“……不存在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无论你过去是谁,要做好永远留在这身子里的准备。我猜,这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