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凉飕飕的。千仪和妲蒂还在认真阅读景澄的散文,最让两人感动不已的是那篇催人泪下的《小屋情怀》:
我有三个哥哥,来自不同的地方,也都是残疾人,包括我。一次偶然的机遇,我们生活在一起了。
大哥叫宇文秋,河南人,四十岁,断了左臂;二哥叫任兵,江西人,三十五岁,没了双腿,整个身体不过七十斤,半条命而已;三哥叫石蛋,今年二十八岁,是一位身子佝偻的年轻人。其实,我也是一个残疾人,为救一个小女孩被车撞断了左腿。
每天天不亮,大哥单手骑着三轮车载着没有双腿的二哥去水果市场批发水果,三哥在家做饭,我拄着拐杖,在屋檐下读书。我们四人分工不同,但都会在早上八点回到小屋,高高兴兴地围着一张灰黯的圆木桌吃饭。大哥总会把好的菜夹到我的碗中,我又夹给三哥,三哥笑着说,二哥需要补充营养,可二哥又转到我的碗中,说我每天写作消耗脑力太多,需要补充营养。我吃下哥哥们腾出来的肉片,热泪盈眶。其实,我们都需要补充营养,特别是任兵哥,整个身子不满七十斤。之所以我们把好的菜夹给对方吃,恰是因为我们很友爱,很团结,无论何时,心无芥蒂!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遇见宇文哥的情景。那晚,我被赶出季家门,下着小雨,我漫无目的地奔跑,来到一排有屋檐的房子,刚坐下,一个乞丐走了过来,我侧头一看,他右肩扛着一个灰色的大布袋,左臂没了,蓬头垢面,只剩下一对眼眶,衣衫褴褛,还有,他满身散发出浓烈的刺鼻味。他没经我允许便离我尺许坐下,我本想离开,他却要我等等,并从那个大布袋拿出一个黑黑的馒头叫我吃,我不敢吃,在他的鼓励之下,我闭着眼吃了。
后来,我跟着他走到石拱桥下,眼前,令我惊怵,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断了双腿的乞丐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乞丐,他们蹲在苍凉的河滩,勤勤恳恳地劳动着。
三位哥哥每天清晨出门乞讨,很晚才回家。我经常发现他们用塑料袋提着一些肉片和鱼回到石拱桥,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荤菜”是他们从餐馆门前的潲水桶里捞出来的。我一想到这些就恶心,所以我不敢吃,因为我怕生病,更怕死亡!
面对脏、差、发霉的食物,宇文哥总会坦然一笑,用他的话说,只要把这些“肉片”洗净,再放到锅里炒一下——高温消毒,加点盐巴和酱料,就是一道色鲜味美的佳肴。
其实,宇文哥所说的“佳肴”,在我看来,恰是催泪剂,每当我看到三位哥哥用筷子夹起从潲水桶里捞出来的肉喂到嘴里的时候,我心发慌,喉头拥堵,眼眶变得湿润,然后,我不得不起身走到没人的地方,悄悄地哭泣。
渐渐地我和三位哥哥结下了深情厚谊,我不再觉得他们是乞丐,而是与生命抗争的强者。
每天,我看着古老的石拱桥、弯弯的小河、河滩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还有哥哥们栖息的帐篷、那个用来乞讨的搪瓷碗……我发现,我竟然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因为这一抹远离闹市的景致有着独特的价值和内涵!
可是,好景不长,我为了救一个小姑娘被车撞断了腿。从此,我只能倚杖前行,头上被扣了一顶“残疾人”的帽子,花样年华被狂风刮走了,刮得一点不剩,留给我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情凄意切的惋叹。毕竟,我只有二十二岁,这突如其来的摧残,恰如一朵刚要开放的花儿,被冰雹无情地折断了花枝,而我断了左腿!
每当夜深人静,我就会想到踢足球、百米冲刺、跳远等运动,因为我是一名体育爱好者,然后,我情不自禁地摸着我的断腿,随之而来,眼泪扑簌扑簌往外流。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确定救小姑娘是出自我的本能还是小姑娘的哭声唤起了我的恻隐之心。我曾想过,如果当时我麻木不仁,仅仅当个看客,那小姑娘一定被撞身亡,那可是一个鲜活的、未见世面的、蹦蹦跳跳的小生命啊!如果那样,我会受尽良心的谴责,我会被德道压垮,我以后的生活会过得生不如死!
我的腿被截肢后,我背弃了父母,和三位哥哥住进了小屋。从此,我专心致志写作,三位哥哥卖水果。我这样做,可能是逃避生活,也可能是消极对待生活,更可能的恰是,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看到了一群勇敢的残疾人,他们用毅力与自身的残缺作抗争……
住在温馨的小屋,让我慢慢有了灵感,有了良知,有了一双可以辨别真、善、美的眼睛,所以,我深信自己,一定能写出触及灵魂深处的文字!
如果有人问我,和乞丐同住小屋快乐吗?我的回答是,不仅快乐,还很踏实,富有情趣,甚至于,我希望这样的生活方式一直延续下去,延续到我们告别眼前的世界,再跨入另一个世界的那一天!
……
千仪和妲蒂读着读着,又看一眼简陋的小屋,还有四个做着各自事情的残疾人,不禁潸然泪下。
岁月流逝,小屋会更加破旧,住在小屋的人慢慢老去,还长出了白发,生起了皱纹,只有小屋留下的故事,一如既往的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