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究竟忘了什么呢?”
将自己的名字签署在了公文之上,尼禄按下了象征着自己的印章。
那用鲜红玛瑙所篆刻的“浮雕(cameo)”倘若放在别人的手中必定会被嵌入到金银之中成为首饰或者冠冕的一部分。
不过在尼禄的手上也仅仅是用作了印章而已。
“余完美的身姿无需任何饰品!”
至今尼禄也仍然能记起她拿到这枚卡梅奥(cameo)时的场景。
她足以称作全才(除歌唱)的天赋也不允许她有什么完全遗忘的事物。
就算是那未曾专心致志注目过的人或物,尼禄也会对他们有着些许的印象存在,所以尼禄才会怀疑自己究竟是否真的遗忘了什么。
但——————
尼禄微蹙着眉摸索着自己空荡荡的颈下。
她能够肯定她的确失去了什么,那里之前一定悬挂着什么。
然而现在已经丢失了。
尼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
“我以我的名誉发誓,您什么都没有忘,陛下。”
塞涅卡站在尼禄的一旁,整理着她刚刚签署过目好的公文。
“而且您还记起来了许多,许多我曾教导过您的东西。”
塞涅卡这么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尼禄突然之间的转变令塞涅卡甚至有时觉得自己面前的少女在不知不觉间被换了一个人一样。
若非尼禄自幼开始就在自己的教导下成长,塞涅卡或许会真的这么认为。
尼禄成长了许多。
往日根本不曾过目的公文如今却成为了尼禄每日的保留项目,尼禄每天都要花费数个小时去处理阅览,并作出自己的决断。
而且像是一夜之间就得到了某位经验丰富的元老的传授一般,甚至能够做到取舍部分无关紧要的事务。
要知道当初的卡里古拉与克劳狄乌斯也曾陷入了无穷的琐事陷阱之中。
而且更令人喜悦的是,尼禄甚至改变了她当初那奢靡无比、铺张浪费的生活习惯。
虽然现在罗马的国库依然空虚到令人恐惧,但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塞涅卡有预感自己将会能够再度见到一次圣君的诞生。
那位神秘的元老现在想来也只能是自己了吧。
真不愧自己当初对她的淳淳教诲。
“是吗?汝的名誉吗?”
尼禄趴在桌上低垂着眼帘。
“您的兴致还是没能恢复起来吗?”
看到低沉失落的尼禄,塞涅卡也从教育成功的沾沾自喜当中恢复过来。
虽然尼禄的转变的确喜人,但塞涅卡也对她的情绪变化而感到担忧。
也许是出于对小阿格里皮娜的旧情——————不,他对于尼禄母亲的那份旧情早已熄灭。
或许在被已经成为克劳狄乌斯皇后的小阿格里皮娜唤回被任命为尼禄的私人教师之时,塞涅卡还对她有着那份未曾熄灭的感情。
对尼禄那可以被称作为父爱的情感也的确是从那时开始的。
但塞涅卡对于尼禄的父爱绝非仅仅是对小阿格里皮娜的爱屋及乌,更是建立在他与尼禄十数年朝夕相处的经历之上。
而塞涅卡对小阿格里皮娜的感情,也正是在她不惜去毒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尼禄之时所熄灭的。
尼禄时至今日也还留有着的头痛宿疾,也与那时小阿格里皮娜所下的毒不无关系。
对于尼禄杀死了自己的义弟、克劳狄乌斯的生子不列塔尼库斯这件事,作为元老的塞涅卡时常会想起并抱有着意见。
但对于尼禄杀死了小阿格里皮娜——————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件事,塞涅卡却持有着自己的私心。
就算尼禄当时不去动手,将尼禄视如己出的他也会去行动。
就算抛弃自己的追求与理想,抛弃身为元老的骄傲,塞涅卡也要做出那等卑劣的事。
作为父亲。
“要是余在某日……..要污蔑老师汝的名誉….甚至将汝杀死,又该如何呢?”
尼禄从口中说出的话语让塞涅卡愣在了原地。
“……您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良久的沉默之后,塞涅卡用略带沙哑着的嗓音回问道。
然而尼禄却并没有能够回答给他的答案。
“余也不知道啊…..只是有时,脑海中会突然闪现出这样可怕的话语…….余会将老师汝杀死,余会将罗马烧毁。”
尼禄一边虚握着自己什么都没有悬挂着的颈下,一边失落地说着:
“连这些公文也是……余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要处理它们的想法……只是…..余只是觉得,不去处理不行……..”
除她以外的某人才应该在这里处理这些恼人的事务。
甚至连这样的印象都只有在尼禄处理这些公文时才能够想起,在她放下公文的短暂数小时后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只留下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去做的疑惑与空虚。
只有在第二日再次将其捡起之后,尼禄才会再次将那些许的异样感再度想起。
然而就连这样的异样感,尼禄都察觉到了其在日复一日的消退。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本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然而尼禄却每次都对那不知不觉中所消失的异样感而感到不安,仿佛她的内心深处在挽留着那丝异样感一样。
绝对不能遗忘,绝对不该遗忘,绝对不想遗忘。
明明是绝对也不会忘掉的东西——————
但是,她已经遗忘了。
一滴滴的泪水再次从眼眶中滑出,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