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手,走在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中,想起有一年,何悠然才十五,穿着火红的狐裘披风,蹬着高底靴子,一张巴掌大的脸儿被冻得通红,偏生还要往雪里钻。她清脆的嗓音穿透呼呼的风雪,喊道:“笨李遥,傻李遥!你真傻!”
他上前捉紧她的手,她咯咯笑着,一双盈盈秋水大眼中,俱是天真无邪。
然而,如此天真无邪的她,竟然被他弄丢了。
李遥闭上眼,站在风雪中,任凭风雪拍打他的脸。
是呀,他真的好傻,竟然失去了她。
终于将一切都弄完,咏雪很不放心:“娘子,若是起夜……”
苏云落记着那顾闻白,心不在焉地催促她:“此时我已经感觉好了许多,自己起夜没问题,你快快下去罢。”
咏雪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去。
苏云落侧耳听了半响,似是周遭都寂静了,只有外头呼呼的风雪声。雪竟下得这般大了?她压低声音:“顾闻白!你赶紧出来!”
回答她的,只有噼啪的烛花爆破声。
死竹子,难不成在她的床上睡着了?苏云落再略略提高声音:“顾闻白,顾闻白!”
没有人回应。
她忽而想起卧房里有一只支摘窗。难不成他从那小小的窗户钻出去了?倒还算聪明。苏云落哼了一声,终是想,这么大的雪,他爬墙的时候,不会摔个四脚朝天罢?
大雪纷飞,灵石镇上一家隐秘的赌坊内,余嫂子看着自己最后几枚铜板被收走,心有不甘极了。
她两日未梳洗了,身上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头上花白的发髻散了一半,几缕油腻的发丝挂在起皮的嘴边,看上去邋遢极了。
一个穿着脏兮兮的羊裘的男人将她挤开:“输了?没钱了?那就给爷爷我闪开。”
她呿了一声,却在看到那男人又高又大脸上表情又凶狠后咽下了口中的一口痰,终是悻悻地将位置让给那人。
她依依不舍地从赌坊里钻出来,才发觉外头下雪了。
“见鬼的天儿。”她骂了一句,裹紧身上的破袄子,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中走去。
她回到家中,马上进了灶房。灶房里冷锅冷灶,她掀开锅盖,里头只有冷冰冰的一锅水。她皱眉,走至儿子张伯年房外,一把推开门,冷风紧接着刮进去,将那捻得极细的油灯几乎吹灭了。
正在灯下读书的张伯年抬眼看她,神情极淡:“娘。”
“还知道叫我娘。一口吃的都不留给我,你还当我是你娘?”她嘶哑叫着,恶狠狠地盯着张伯年。
张伯年脸上波澜不起:“昨晚锅中便无米,我今晚也没有吃。”还是别的同年见他可怜,给他两个菜团子。
余嫂子却是不依不挠:“若不是你拒绝了黄家的亲事,我们能落到这般地步?那黄露露虽是刁蛮了些,她爹却甚是宠爱她,那嫁妆定是有几十抬。说不定此时,老娘还有两个丫头片子服侍。”
张伯年不语。
她却是越说越来劲:“人人都说你是读书读得好,我瞧人家雷春才是。明明一同进的学堂,偏生人家得了秀才,还到府城里吃香的喝辣的。”
“你说说,我养你做甚?”
张伯年只看着那快烧尽的油灯,不言语。
余嫂子还在骂骂咧咧:“当年若不是我拼了命将你生下,你如今能念书?还能与那穷丫头眉来眼去?”
房中的光却是蓦然消失,油尽灯灭,张伯年的脸隐在黑暗中。
“晦气。”余嫂子吐了一口痰,踢踢哒哒的走了。
冷风卷着雪花,源源不断地吹进房中来。
张伯年垂着头,不发一语。
良久,一滴热泪从眼角流出,尚未温了脸颊便冷冰冰刺了心。
余嫂子在一堆破烂被子中躺下,激愤的她红着一双眼睛,压根睡不着。
她心中不断盘算着,要不要将家中仅剩的两只母鸡卖了,再去翻两盘。但两只母鸡能卖什么钱?
她翻来覆去,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那黄三不是资助她儿嘛,她可以先将一整年的钱拿过来翻本,如此竟一举两得。至于那苏娘子的五百文……
她呿了一声,那五百文,她还瞧不上眼的。
如此绝妙的主意想好,她便安心睡下。但腹中空空,前胸贴后背,实在睡不着。横竖明儿有钱了。她想着,一跃而起,走到鸡笼,将其中一只母鸡抓了,进灶房煎水杀鸡。
半个时辰后,鸡肉的香气随着寒风,弥漫在整个院子中。余嫂子因为太饿,如饿狼下山般吃完了整只鸡。吃完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瞧一眼锅中的鸡汤,心满意足道:“就让那兔崽子吃鸡汤罢。”
一夜风雪,肆虐个不停。
次日风雪停了,院中积雪浅浅地没过脚踝。张伯年钻进灶房,见一地鸡毛鸡骨,眉心轻轻蹙起。他掀开锅盖,只见锅中还留了一点鸡汤。
他唇角弯起,却是嘲讽的笑容。
喝一点总比没有的好。
他升火,将那点鸡汤热了,盛来喝了,饥肠辘辘的肠胃总算得了一些慰籍。
她没犯赌瘾的时候,是个好母亲,嘘寒问暖,给他熬粥烙饼;但是犯起赌瘾来,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母亲。
张伯年将碗扔在盆中,唇边挂着一丝凉薄的笑容。
他背了书袋,裹紧袄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学堂去。路过苏家鞋袜铺时,阿元正在铺子前面扫雪,见他路过,忙招呼他:“哎,哎,张小哥。”
张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