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苏娘子的鞋袜铺子是开在宅院前面的,在灵石镇,大多数商户都是这样的格局,前面开铺子,后面住人。只不过大多商户都是一家几代住着,吵吵闹闹,烟火气极重,后院也四处都堆着杂物,不像是苏娘子的后院,到处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透露着别样的雅致。
辛嫂子猜想,苏娘子以前,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姐儿。瞧瞧苏娘子的肌肤,这灵石镇上便没有像苏娘子这般白得发光的。不过,苏娘子也很低调,素日里穿的,不过是比葛布贵一点的棉布衣衫,穿的鞋子,连一朵花都没有的。
苏娘子用完早膳,照旧要到铺子里瞧一瞧,算一算账。
苏娘子算账,不用算盘子。她只略略听一耳,便能将帐算出来。正是晚秋,厚底的鞋子卖得正好。寒从脚下起,秋风瑟瑟,有点闲钱的人家大都会置办厚底的鞋子。软底的羊皮靴,则是富贵些的人家置办的。
苏娘子的鞋袜铺子,做的便是不上不下的生意。便宜些的鞋子也卖,不过一分钱一分货,鞋底是薄些的,并不防寒。
长长的灵石镇街道,一共有五家鞋袜铺子,其中卖得最好的有两家,而苏家的鞋袜铺子,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
苏娘子算完帐,有心情的话,还会坐在隔帘后面,听一听别人来买鞋的情形。
辛嫂子有时候觉得,苏娘子并不是想监督伙计们干活,而是纯粹听热闹富裕也并不富裕,说穷也挨不上边。镇上数得出名字的富户倒是有六七家,只因灵石镇占了在官道旁的位置,一个月里来来往往的外乡人也不少,大伙平时做点买卖,倒也能养家糊口。而逢五的日子,灵石镇还有赶集的传统,八乡十六村的人纷纷涌来灵石镇,倒也热闹。而周边的村落,水田丰产,又靠栽种一些草药维持日用,表现得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且镇上还有学堂,学生好几十,秀才进士出了**个,听说还有争气的人在京城里做大官的。灵石镇的人便觉得自己有了依靠,说话都大声起来。至于是谁做大官,却没有人考究。
总体来说,灵石镇,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苏娘子,啊不,苏云落坐在隔帘后面,摊着一个花样子,右手撑着脸颊,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是的,她没死。她不过是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抛弃过去赵家太太的身份,成了离渭城数百里外默默无名的灵石镇的鞋袜铺子丧寡老板娘。
赵栋在她心里,早就死了。
灵石镇的日子,过得规律而平静,差些生生让她的腰身胖了一圈儿。辛嫂子的手艺自是比不上以前赵家灶房的,但内心平静下来,又没有什么事要操心,着实很容易让人心宽体胖。
她昨晚并不是因为锣鼓声而睡不着的,而是在想,如何将腰身减一减,好在穿冬衣的时候,不显得那么臃肿。想着想着,便有些烦恼起来,这才睡不着觉。
之前在赵家,整日忙忙碌碌,腰身一减再减,惹得蝶舞蝶来担心不已,如今到了这灵石镇,反而要特意去清减了。
要不要,让自己忙碌一些呢?苏云落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在花样子上,有些犹豫。
有客人进来了。
小伙计梁阿元迎上去,声音有些讶然:“顾老师?”又顿了一下,“明福?”
明福是辛嫂子的独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明福声音清脆:“阿元哥,我们与顾老师来,是请求募捐秋祭的。”
年年的秋祭都有募捐,梁阿元也曾参与过请求募捐秋祭。不过当位置对换后,他倒有些忐忑了,不由自主地瞄向隔帘后面。他方才可是看到老板娘坐在后面的。
苏云落听得正感兴趣,忽而见无人搭话,还寂静了那么片刻,当下便意识到梁阿元定是要她拿主意了。
正考虑要不要出去,忽而闻一个温厚的声音道:“苏娘子可是在后面?”
声音温厚,却算不上有礼。
她方才想要移动的脚步往回缩了一缩,蛾眉皱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梁阿元忙道:“东家,这位是顾老师。”
哦,原来是顾老师。苏云落听辛嫂子讲过几次,明福刚去学堂时,不是很专心学业,镇日想着逃学回去帮她做事。如此几回后,学堂的顾老师亲自与明福谈了一回,自那之后,明福便乖乖地上学了。在辛嫂子的言语中,对这位顾老师是颇为尊敬的。
听说,这位顾老师也是外乡人,四年前带着一个年轻的长随来到灵石镇。在灵石镇安定不久,就到学堂毛遂自荐,从此成为学堂的顾老师。如今一晃四年过去,顾老师仍旧孤身一人,不曾娶妻生子。
听闻,这位顾老师长得还挺俊俏的。镇上倒贴着要嫁顾老师的姑娘不少,但都没有成功的。
甚至还有传言,说顾老师大约,有什么毛病。
苏云落觉得,他的毛病便是无礼。
她将思绪收回,应道:“顾老师想我们如何募捐?”
顾闻白听见一道清凉凉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儿不满。
不满亦是正常的,募捐秋祭,本就是他们死皮赖脸地从这些商户手上挤出财产,自从带着学生们求募捐,他见过的冷脸不要太多。但越是这样,顾闻白便越是要挤兑他们。
这位苏娘子他也从明福口中略听过一二。说是一个守寡的外乡小娘子,孤身一人来到灵石镇,买下李家的鞋袜铺子,预备长居下来。
虽然同是外乡人,但顾闻白决不会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