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还想拒绝,但见赵师叔盛情难却,便也只好答应下来。
坐下对弈,赵师叔让我执黑先行,我不带思索,倒是很自然地布边角星位,以常理之手开局。赵师叔亦是轻提白子,与我对布边角,两人俱是常见的套路起手。手谈对弈,皆是讲究开局有度,循序渐进地推演布局,直至中盘大战,最后妙手收官。师门之中,若拎出几位手谈高手排个座次,那赵师叔一定位居前五,他自幼便喜欢与人对弈,一边修行一边研究领悟棋局奥妙,甚至自身一次境界修为的提升,也是因为在棋盘中有了顿悟心得。按他所说,却是有拨开云雾、柳暗花明之感。我知道赵师叔对弈的厉害之处在于最后的妙手收官,常常以点睛之笔落子定乾坤,与高超的棋手过招有胜一目半目,但更多时候却是以佯装不敌令对手麻痹大意,最后一记妙手屠龙定式,让对手毫无翻盘余地。
虽不抱着赢的希望,但我还是全力一战,一开始就放手一搏,利用先起手的优势在四角布局时快攻快打,心想着能打乱他布局节奏最好,决不能将对弈拖至收官,黑白胜负皆要在中盘大战时便显见明分。赵师叔每落一子,我皆纠缠不休,卯足全力与之想搏。他平稳布局想稳做龙身,我便横插一道,嵌入自家棋子打劫按住龙头。他反手结阵围住吃掉,我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想着别处起家,稍稍稳住便又是猛攻快打。
眨眼之间,便与赵师叔对弈了六十余手。不过,到底还是实力差距太大。拼命在中盘又战了十余手,却发现自己能用的活棋越来越少,许多地方皆因冒失进攻而被赵师叔以布袋套路层层围住,成了救不活的死棋。而每次进攻后,我渐渐沮丧地发现,赵师叔好似老熊挡道,沉稳厚重,势不可撼。我的进攻,虽起初能占到些小小便宜,但越往后就越难伤他大龙的筋骨,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结阵成龙。我盯着棋盘,苦思良久却难以落子,最终承认大势已去。便在中盘无奈地投子认负。
赵师叔捻了捻银白长须,微笑道:“整盘下来,丫头你的棋力见长,凌厉攻势虽看上去是那种横冲蛮撞的无厘手,但往后深究,竟是有了几分布暗居想屠龙的意味,可以可以啊。”
“再怎么可以,遇上你老人家,不也是蚍蜉撼树吗?”我无奈耸耸肩,笑着回应:“吾刚才可是状态正满,且明算暗算的各种手段用尽,也没在你手上讨到便宜呢。”
赵师叔闻言笑而不语,端着茶盏送到嘴前,小呡一口道:“布局时便锋芒毕露,整盘棋下来你的节奏无比迅猛,这是摆明了不想与我拖到收官。你知道老头子我最擅长收官,因此着力于前期均势时的过招,想以猛攻打乱我的布局。不得不说,这知己知彼的对抗手法,的确可行。只是丫头,你太过心急,每次出招只想胜而不虑败,不做暗手以止损。这样的打法,倒颇像修炼之人彼此间的生死相搏,舍弃一切只求一招胜负。但殊不知,有时候你的对手却没想着与你计较一招胜负或是一时得失。而相反,对手依仗优势步步为营,每每相斗必会以后手保全大局。这故意丢掉一点弃子,让你吃掉其实无妨,因为无关大局。而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快攻是以战养战,锐气最重,一时纵使有小的收获,但弥补不了锐气的丧气。待你锐气尽枯,也已是黔驴技穷的时候了。此刻,对手再将积攒的优势彻底发挥,你岂有不败之理?”
我默然不语,没有反驳。赵师叔说得一针见血,但从他的话里,我却想到了其它东西。放下眼前的手谈对弈不说,我与那上官荻的各种心思争斗,不也与这棋势一样吗?
虽然一路走来,我多少都幸运地死里逃生,但仔细一想,我却一直是被动应对。对上官荻的反击,似乎对她无关痛痒。但是,等她再对我起杀心时,我又该如何应对?运气是好,但也有用尽的时候。
赵师叔见我低头思量不语,轻轻放下茶盏:“丫头,只是一盘棋而已,何必执着于此?且宽心放下,循循渐进、按部就班,也未尝不可。”
我抬头笑了笑。“赵师叔,你说吾,可以掌控那淬灵冷焰吗?”
“妖火虽奇,但本身却与宝器无二,亦能被人驯化。只是如何驯化,且看机缘造化。”赵师叔凝视着我,意味深长道:“不论现世是何人,修士、妖物乃至凡人,若寻得窍门,被焰火吸纳亲近,亦是能将其操控。至于丫头你,虽然修为不高,不过老夫看来,却是还有点机会的。”
“这妖火能主动亲近人?不是说它最会吞噬活物灵气,且抵斥灵物吗?”我挠挠头,好奇道:“那又以亲近来操控?还请师叔详解。”
赵师叔捻着白须,轻轻说道:“也罢,这里并无外人,就与你讲些咱师门的陈年往事吧。当年,你闻仲师叔讨伐西岐,于金鸡岭兵败后,曾回了师门一段时日。那些日子,便在落鹜山中,那已荒废的星澜殿里研究如何操控淬灵冷焰。据说,此妖火是被他于北海之滨的一处岩洞中发现。而发现之时,这妖火……”
“这妖火怎么了?”
赵师叔顿了顿,缓缓说道:“是在护着一人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