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痕沉默。
“这世间,生人生物,皆有其用,人安其命,物安其然,方是顺道,若是强行逆改,后果难料。”
“我不同意。”夏紫痕摇头,“我倒是觉得,人不平则反,物不平,则鸣。”
这次,轮到原平公一怔,继而笑了:“夫人跟世间众女子,果然不同,看来歌儿的性格,泰半随你。”
稍停一刻,他又道:“既然如此,歌儿更不会轻易弃尘,她的心,始终是属于天下芸芸众生的——恕我直言,将来,救济万民苍生的重责大任,依然须得系于她的身上。”
“为什么是她?她只是个女人。”
“夫人为何说这样的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男人女人,有区别吗?”
夏紫痕顿时语塞。
“夫人不妨再想想,倘若没有你的支持,夜天诤能够那么心坚意定地留在朝中,治国安邦吗?夜夫人不妨扪心自问,当初闯荡江湖,号令群雄,为的,又是什么?”
“啊?”夏紫痕微怔,随即笑了,“还不是因为没饭吃,不得已出来占山为王。”
“那就对了,正如夫人所言,人不平则反,试想这天下间,真正富贵者有多少?而又有多少人,正在生死线上挣扎,所求的,不过是一碗果腹的米饭,倘若干戈一起,生灵涂炭,饿死的、冻死的、流落无依的,又有多少呢?夫人再想想,诸国间多年纷争不休,造成了多少不必要的纠纷,是不是该有一位旷世雄主,一统山河呢?”
“难道,连原平公也觉得,这个人,该是傅沧泓?”
“该是谁,老朽并不知道,也不想胡乱猜测,一切,半由天命,半由人力,人力或可强为,天命却是难讲。”
“原平公的意思是,歌儿,也自有她的天命。”
“对,天命未尽,她自然就无法离开红尘。”
原平公的话,夏紫痕闻所未闻,此时不由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疾行军半月后,傅沧泓已经深深插入璃国的腹地,此时,他驻军于离炎京城不到两百里的华灵山,隐藏在深密的树中,极目望去,便能看见炎京城高大的轮廓,如天气晴朗,还可以看清那一条条笔直的御道,以及整齐而华美的建筑。
真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廓。
真是一处人人艳羡的fēng_liú膏纨之地,偶尔,傅沧泓眼底也会不禁掠过丝叹息——安阳涪顼,希望你能认清时务,不要强行与朕为敌,否则——
“皇上。”
“情况打探得如何了?”
“安阳涪顼全无预备,一心只道我军还在新容城,故而城防极其空虚,倘若我军昼夜驰至城下,强势攻城,不出三日,定可拿下!”
“好!”傅沧泓眼中闪过丝迅光——他远途奔袭来此,为的就是出奇制胜,作战时间越短,对他越有好处,况且他相信,安阳涪顼在他强力的攻势下,定然会手忙脚乱,露出大量的破绽,这样,他就能趁机攻取炎京,如此一来,就算夜天诤率兵折回,也已然不及!
……
夜色寂寂。
“啊——”
德昭宫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喊。
“皇上,皇上。”候田急急忙忙奔进。
“谁让你进来的!”未料安阳涪顼抓起个枕头,用力朝他甩过去。
候田抱住枕头,大气不敢喘,赶紧着退下,网到殿门,却听安阳涪顼再次喊道:“回来!”
“皇上。”
“有战报吗?”
“启禀皇上,没有。”
安阳涪顼再没有说话,怔怔地对着烛台瞅了半晌儿,掀被下床,候田赶紧着上前,拿过寝袍,披在他的身上。
提步走到桌案边,仰面躺进椅中,安阳涪顼脸上闪过丝颓然——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中一直涌动着强烈的不安,每夜噩梦不断,梦中的影像破碎而零乱,但傅沧泓铁冷的面孔始终闪烁于其间,他手执长剑,剑尖上还挑着颗人头,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有如地狱阎罗一般……
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对那个男人,竟然畏惧到了这般地步——纵然平日里,在朝堂上,在百官们面前,他都装得像没事人似的,可一旦回到寝宫,一旦要面对那个真实的自己,他便露出不尽的怯懦与软弱来。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安静地相守着,也好啊。
可叹这章定宫虽然富贵荣华,宫侍宫女侍卫无数,却无人解得他此时的孤独、压抑、痛苦,和伤悲。
未来,未来会如何呢?
他实在一点底都没有。
侍立于案旁,候田几欲开口,却到底压了下去——从小陪伴安阳涪顼的他,实在太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性情,说实话,他生来是文弱恬和的,根本不喜征战和厮杀,也不喜欢权力的纷争和倾轧,如果不是夜璃歌,或许,他依然会过着从前那种不咸不淡的日子,虽不会有什么大的功勋,倒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