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诤抬起头来,往她脸上瞧了一眼,抬手朝案前一指:“坐。”
盘下双膝,夜璃歌坐了下来。
“为什么?”
“爹爹——”夜璃歌眼中闪过丝痛楚,“倘若女儿告诉爹爹,连女儿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爹爹可相信?”
夜天诤一怔,遂探出手来:“把你的手给我。”
夜璃歌将手腕轻轻搁于琴上,任父亲伸指搭上自己的脉门。
一丝异色从夜天诤眸中划过——他虽不像夜璃歌那般,精通歧黄之术,但好歹知悉一二,女儿这脉象,甚是奇异。
“难道你是身不由己?”
“我说不不清楚。”夜璃歌摇头,“我明明想的是一样,但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又是另一样——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两个自己……爹爹,你懂我的意思吗?”
夜天诤目光幽凝地看着她,好半晌方道:“那么,现在同我交谈的,是哪一个你?”
“我,现在的我,就是我——只有——”夜璃歌目光一闪,“只有当安阳涪顼靠近我时,另一个我会情不自禁地跑出来。”
“离心术?”夜天诤一怔,不由喃喃道。
“什么?”夜璃歌没有听清,紧迫地追问一句。
“别担心,”夜天诤抬手止住她,“让我再好好想想。”
“嗯。”夜璃歌垂下眸去,双手紧紧绞住衣角——最近她脑子里闪过的那些念头,总是十分地奇怪,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不停干扰着她的思绪,让她无法自持。
“今夜,你就宿在碧倚楼吧。”最后交代下一句话,夜天诤负手而去。
……
盯着跳跃的烛火,夜天诤陷入深深的沉思——离心术,是传说中的一种异术,可以激发出人内心潜在的东西,也可以通过某些奇妙的特质,控制人的观念,以此来改变这个人周围的一切。
到底是什么人,对歌儿使用了这样的法子,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这件事也可以从两个方向去想——倘若歌儿因此而嫁给安阳涪顼,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于傅沧泓……想起那个男人,夜天诤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如果再给他几次深重的打击,他是坚持,还是放弃?
弯起十指,他团住那一朵橙色的火焰,眼里闪过难解的睿芒——这天底下的事,每个人都想看懂,然而,却总有很多事,不是从表面上就能下定论的。
默思良久,夜天诤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势而动。
碧倚楼。
夜璃歌静静地躺着,手捂在胸口上。
这些天来发生的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晃过,却抓不住隐藏在其后的要点,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困住了,却找不到突破口。
于枕上辗转了两个更次,始终难以成眠,只得披衣下床,立于窗前,凝眸往空中望去。
黑绒绒的天幕上,散布着几颗清冷的星子,偶尔几只夜鸟飞过,撂下串幽鸣。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知道是谁的歌声,从遥远夜空深处传来,带着凝郁的沧桑与悲凉……
听着听着,夜璃歌不禁落下泪来。
去找他,他要你。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这样说。
不,你是属于璃国的,你应该嫁给安阳涪顼,你应该做璃国的皇后,另一个声音这样说。
渺渺三千界,茫茫人世间,并无甚眷恋处,倘若堪破,便都能堪得破,第三个声音这样说。
夜璃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这样多的声音——似乎长期以来,她内心里的声音就比旁人多。
似乎,每一个声音都很有理,那么哪一个,才是她自己真正想听到的?
告诉我!
告诉我!
朝着茫茫夜空,炎京凤凰发出她迫切的喊声,然而,风声唳鸣,却无有答案。
心。
是这世间最奇怪的。
人的心到底有多大,没有人知道。
人的心到底能装得下多少东西,也没有人知道。
凡人但见事之外物,难见事之本原,更难见到一个人的心。
然而心,到底又是什么?没有人能说得准。
是她变心了吗?
是她不爱傅沧泓了吗?
那些曾经的恩爱过往,如今都化作飞烟了吗?
她答不出来。
或许,情到最深处,往往都化成了虚无,因为感情同心一样,也是这世间最擅变,最难以琢磨的。
前一刻还爱得死去活来,下一秒就相恨成仇,这世间男女的恩恩怨怨,从古至今,便没有人能说得清。
不爱了。
不爱了行吗?
……
傅沧泓睁大双眼,望着炎京城的方向。
他觉得自己快绝望了——真的快绝望了,一次又一次地渴盼,却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夜璃歌,你答应过我的那些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什么如尔有难,与尔共担,什么欠你一条命,便还你一颗心——
夜璃歌,我们这一路走来,刀光剑影风雨兼程,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我到底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却对我如此冷漠?爱上你是一场错误吗?难道我们当初,真不该遇见?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没有了,心跳都快遏止了——这场感情的追逐,一直一直,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