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正在照料傅沧泓,蓦然听得钟响,遂抬起头来道:“什么事?”
“娘娘,奴婢去瞧瞧。”
姣杏儿出了殿门,片刻折回:“齐禀娘娘,是严大人。”
“哦,传他偏殿候见。”
夜璃歌说完,再次替傅沧泓拭去额头上的薄汗,方才站起身来,出了寝殿。
入侧殿坐定,夜璃歌方命人传严思语进殿。
“严思语,你有何事?”
“启禀娘娘,是户部请旨,要求拨发修缮河工的银两?”
“哦?可都核算明白了?”
“已经核算明白。”
“那就呈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呈上奏折的那一刻,严思语的心忽然有些发紧,不仅抬头的面容。
夜璃歌莹眸儿上上下下一扫,心里已然有了个大概:“自来修缮河堤,便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轻忽不得,严思语,本宫要你派个得力的人下去,到河堤上仔细察看,再将详细的情况禀报给朝廷。”
严思语心里一咯噔——暗道,莫非出了什么纰漏不成?但他并不敢多言,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就在他准备退去之时,夜璃歌却又缓缓开口:“自来下面的人办事,便有不尽不实之处,或者只想着自家的利益,敷衍塞责,唐突了事,”夜璃歌说完,站起身来,“本宫知道,河工之事向来难为,纵然有真心想做事的,却总是被种种人事牵绊——所以,本宫需要一批精明能干,踏实做事的人,严思语,你如今贵为百官之首,手握任免天下官员的职权,本宫希望,你能禀承一颗忠正之心,兢兢业业,像你的老师那样……”
严思语正要说什么,夜璃歌接着又道:“本宫也知道,身在宦海,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一个人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心志,很多时候,是难以控制的,所以本宫希望,希望你记得,不管天下如何纷扰,终究会大浪淘尽沙砾,最后剩下的,才是真正的人杰——多少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却是百年身——权利、美色、贫病、灾难,责难,对你而言都是考验,只有扛得住这种种考验,才能做得成大事。严思语,你自负韬略在胸,有安邦定国之才,但却少经磨难,缺乏一股坚忍不拔的韬劲,倘若为世人所中伤,难免会自乱阵脚,而本宫,希望你无论在做什么事之前,都先问问自己的良知。”
严思语怔然地站着,很长一段时间不说话——从前,他只是听人说起,这个深居内宫的女人,与一般俗常女子有极大的不同,他向来不信,今日方知她的才华见识,实非红尘中俗众可及。
“娘娘,微臣,记下了。”
“去吧。”
待严思语离去,夜璃歌方一手支颔,陷入深思——潘河的奏折,看起来慷慨陈词,为国为民,只是——
她早年游历各方,深知民间事俱艰辛,官官勾结,官商勾结,盘剥百姓,以次充好,从中牟利之事,着实太多,纵然派一得力之人前去,若此人无操守,也很容易被拉下水。
世事难为。
世事难为啊。
……
严思语一直在思忖着夜璃歌的话,及至进了东值房,仍旧没能回过神来。
“大人。”
几名年轻官员迎上来,个个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事?”
年轻官员们对视一眼,内中一人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小的想问,这外放之事——”
“外放之事,不是有吏部安排吗?”
几名官员们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均很不是滋味——这严大人平时说话,可没这么——倔头倔脑。
他们哪里知道,严思语被夜璃歌“题点”一顿,心志震荡,到现在都还没平静,见了人说话,未免有些刺耳。
内中一名官员也瞧出来,时机不对,于是拉着其他几名官员告辞离去,严思语这才迈步走进东值房,却见蔡明捷双手环胸,倚立在门边,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瞅着他。
若是从前,严思语肯定会觉得十分不快,但是今天,他的表现异常平静,安然从蔡明捷身边迈了过去。
“我说严大人,你就算是要博得清正廉明的名声,也不必拿这些年轻士子撒气嘛,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水至清,则无徒,要是身边没有个信得过的人,怕是不好办事啊。”
严思语根本不加理睬,在桌边坐下,开始埋头治事,蔡明捷见他这般,倒也无他话可说,只得讪讪然退至一旁。
处理完政事,直到所有官员都退衙了,严思语才从值房里出来,思考着朝堂上的事,慢慢往回走——
“大人。”才进府宅,秦三元便迎了上来,“午饭已经好了,您——”
“送到我屋里去吧。”
严思语点点头,迈步进了自己的屋子,秦三元很快送来饭菜——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
严思语拿过一本《古今通览》,一面细看,一面吃饭。
他的习惯向来如此,但凡有丝毫时间,全部都用来思虑学习上。
饭后,他在屋子里走了数个来回,又安排了一些琐事,眼瞅着那头上的天,慢慢便黑了。
秦三元正要关门,外头忽然来了乘小轿。
“请问,这是严大人府上吗?”
“什么事?”
“故人求见。”
故人?秦三元不由挑起眉梢——这故人请见,为何不挑白日,却在夜里?
但他是个忠厚人,并不想深询,于是只点头道:“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