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节,他反而平静了,甚至故意轻轻打起呼噜。
“嗵——”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翊感觉自己像扔麻袋一样,重重被人撂在地上,却就势躺下,只管装睡。
黑布袋被人揭开了。
冯翊那张马猴似的脸,被洒落的烛辉照亮。
“呛”地一声,寒锋出鞘,直指向他的喉咙。
冯翊却毫无动静,好半天才缓缓睁开双眸,定定对上帝王冷冽的黑眸,无惊,无惧,无波,无澜。
又是一声脆响,傅沧泓收剑回鞘,淡声道:“起来。”
冯翊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下,向傅沧泓磕了一个头:“微臣参见皇上。”
“你可知罪?”傅沧泓不叫起,反冽声问道。
冯翊咬牙,霍地抬高下巴:“敢问皇上,微臣犯了何罪?”
“好你个冯翊,不知礼仪,不守尊卑,便是大罪,朕,岂能容你?”
“难道礼仪尊卑,比国之存亡更重要?”冯翊眸色凛冽,仍无一丝退意。
傅沧泓不再说话,只是那么盯着他,君臣二人就像角力的斗牛似的。
终于,傅沧泓转开视线,走到御案边,拿起纸笔,“啪”地一声扔到冯翊面前:“把你在殿上没说完的,一字不差写下来,倘若有半句虚言,朕立即将你斩于剑下。”
“遵旨。”
冯翊提笔蘸墨,句不加点,洋洋洒洒,很快写出思虑多年的十二国策。
半刻钟后。
傅沧泓将那三页写满流畅行楷的宣纸拿在手里,逐字看去,心中的惊异一重胜过一重。
“冯翊,你且起来。”
皇帝的嗓音平稳地响起。
“谢皇上。”冯翊起身,脸上的狂傲之气却收敛得一丝不存。
傅沧泓将那三页纸搁在一旁,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拿眼上上下下地看着冯翊,所见的,却只是他那副毫不起眼的皮囊。
皮囊,从古到今,有很多人将骨肉之相,比作一副臭皮囊,但世间大多数人,重视此皮囊却胜过一切,是以难脱俗道,若傅沧泓不是先经世事百般磨练,也断不会看到,冯翊那不起眼外表下,恣肆磅礴的才气。
这样的人,用之即为栋梁,若是不用,放在民间,却会成为祸患。
盖因其才雄发,必难甘心久伏草莽,或附逆贼,或投他国,或自揭竿而起,实难定算。
傅沧泓在踌躇。
他深深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眼前这不起眼的五尺矮挫子,是一把货真价实的锥子,揣在袋里扎人,拿出来扎眼。
这样的人,他该怎么用呢?
“来人!”傅沧泓忽然一声震吼。
“卑职在。”火狼闪身而出。
“冯翊不敬犯上,着即押入天牢。”
“……卑职……遵旨……”火狼一愣神儿,好半晌才回过意来。
“哈哈——”冯翊睨了傅沧泓一眼,仰头纵声大笑。
火狼一指戳在他的哑穴上,笑声顿止。
眼见着两人出了殿门,傅沧泓的目光方重新落回那三页纸上,一字一句将其读熟,然后凑到烛台边,看着它一点点化作飞烟……
璃国。
美丽的女子倚在栏边,双眸微阖。
已经有多日,不曾得到他的消息。
她也没有刻意去打探,或者是想逃避,抑或者,是想清静清静。
“唧唧——”耳边忽然响起两声鸟叫,夜璃歌转头,便见一只活泼可爱的小斑鸠正冲着自己挥舞翅膀。
“小嗷,你又调皮了。”接过小斑鸠,夜璃歌伸手拍拍后面某只大型犬毛茸茸的脑袋。
他咧咧嘴,冲她神采飞扬地笑,眼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一瞬间迷乱了她的心。
倘若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该有多好……她忍不住这样想。
或许,在她的浅意识里,便很想看见一个“天真”得毫无心机的傅沧泓吧,若是他无心机,若是他不懂得权谋……她会好好保护他,拼却性命地保护他,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带他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藏起来,好好过他们的日子。
可他是那样骄傲的男人,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纵马江湖或许他真能做得到,可是北宏,又会如何呢?毕竟,北宏现在只有他一个皇族了……
禅让?
那个曾经的念头又从脑海里跳了出来,却被她立即否决掉——
嗖——
眼前的大型犬忽然一闪,没了人影儿。
呃——
夜璃歌挑眉,方见湖边的长堤上,一抹白影正衣袂飘飘而来。
安阳涪顼?
这个偶尔会在她脑海里闪过的男人,可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露面了呢,他这个时候出现,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另有他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