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他还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看到我出来后,就放下报纸过来抱了抱我,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他陷入回忆里,眼神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我哑然地看着他,轻轻问:“那,你爸爸为什么要跟你妈妈离婚啊?”
“他爱上了别的女人。”李念钦竟然微笑着,面带温和地说着,“我奶奶说,他娶我妈妈的时候,是个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落魄音乐人,我妈妈欣赏他才华横溢,不顾家人的反对一心要嫁给他,期待着有朝一日他能够飞黄腾达,甚至花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为他买下这架琴。”
“你妈妈真好,你爸爸一定很努力地赚钱想要报答她。”我由衷地说。
“我爸才不那么想。”李念钦笑了一下摇摇头,“他从未想过要收获名利。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弹琴作曲,不论是怎样的生活他都觉得满足了。”李念钦看着那些琴键,不假思索地说“我爸爸是一个艺术家,我妈妈怎么能理解他想要的生活呢。”
“你爸爸跟你说过他想要的生活吗?”我问。
“好像是说过吧,只是也许我太小,就没能记得。”李念钦淡漠地说,“林孤,我觉得我爸爸是那种无法安定下来的人,他应该是要不断地走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遇见一个又一个的人和故事,那应该才是属于他的人生。我妈妈怎么可能理解得了呢。他们两个人,本是不同心的,又怎么能够一生同行。”
“其实我爸爸刚认识那个女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每一次在家里弹琴,眼里的那种神色都是他以前不会有的。有一次,我看到他的琴谱里夹了一张写了词句的便签,字迹很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我到现在都记得,有一句词是:唯愿同你在失散中流浪,情怀淡淡,与我相逢在他方。”
“后来他谱了曲在家里唱那首歌,那时候我才八岁,都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心里竟然是有些支持他的,即使我知道这样对我妈妈而言有多么不公平。”
“那你妈妈后来发现了吗?”我问。
“当然。【92ks. 】那个女孩儿跟我爸爸保持着通信,终于还是被我妈妈截到了。那段日子,她每天都在跟我爸爸大吵哭闹,数落他忘恩负义,大骂他没有良心,然后就开始摔家里的东西,直到我爸爸被逼得夺门而去,她才会停下来,走到房间里去。他们就那样闹了一个多月,我妈妈终于闹累了,她就开始变着方法找那个女孩,甚至不惜跟踪监视我爸爸,于是有一天我爸爸回来,就带回了两份离婚协议书,我妈妈一开始死活不肯答应,但后来看到我爸爸那么坚决,大概也意识到这段婚姻已然无可挽回,就签了。只是她不允许我爸爸带走一分钱和东西,那很残忍,毕竟这么多年我爸爸也写了不少歌赚了一些钱。我想她大概是想保留最后的尊严或者是做最后的一丝挽留,我爸爸没有任何拒绝,很果断地答应,然后真的什么都没有带走地离开了家。”
“天哪,那,那后来他也没再找过你吗?”我不可置信地问。
提到这里,李念钦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他轻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的感叹“是啊,好多年了,他也没有消息。我奶奶去世后,这世上他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妈妈那样恨他,不愿提及他的任何事,我更是无从寻找他。”
是了,大概就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身边那个人这样陌生又熟悉。在如此短暂的时段,我似乎就完全读懂了他眼里那些化不开的落寞和孤独。就像我和他早已相识多年般,我们相对无言地坐着,听着空气里尘埃的对话,各自怀揣着难以名状的动人情绪,在那个夜里,伴随那一道有些凄清的月光,奢侈地觉得世界是那么安静。
“李念钦,你是不是有时候会觉得,亲情说到底,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我听见我的声音有着些许的颤抖。
他看着琴键,呆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除了眼睛里不断流转的略带伤心的神色。他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可能只是有时候,总有一些东西让我们觉得更重要吧。”
他开始弹琴。我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他每一根手指有力地敲击着琴键,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弹一首完整的曲调。他终于不再是平时那般面无表情地给我的每一首歌弹着伴奏。原来他弹起琴来其实是这样动情,似乎每一丝旋律都能够卷入他的思绪里,我就那么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下来,只有他那些充斥着悲伤的和弦曲调一拍一拍地敲进我的心脏深处。
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e小调前奏曲》。
直到很多年后,我也学会了那一首虽然篇幅短小形式简单、却内容丰富意境深刻的曲子,才渐渐能够细细体会出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他想要的人生以及梦想。
“有人说,肖邦写这首曲子的时候,是他人生最失意的一段日子。”李念钦按下最后一个和弦,“那时的他移居在西班牙的马洛卡岛上,那里糟糕的居住环境以及湿热的天气让他的肺病越来越严重,终于发展成为肺炎。”
“林孤,你也觉得他可怜吗。”他淡淡问。我看着他,等候他的下文。
“可是我却觉得那段日子是幸福的。甚至有时候我也希望能够那样,带上最爱的情人移居在一个小岛上,你知道,即使我们身边有着那么多的人,我却依然觉得无比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