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外头帘子一动,柳氏两人抬头望去,见着一个穿着桃红比甲的丫鬟笑着进来了。却不是秀燕,而是头前方定了婚事的秀鹊。她原是翘着唇笑盈盈着的,但瞧了内里一眼,便忙收了笑意,提着裙蹑足上来,柔声细语着道:“太太可有什么吩咐?秀燕她去了外头,虽使人过去叫唤,一时半刻的赶不回。我怕误了太太的事,就先过来了。”
柳氏摆了摆手,犹豫片刻方道:“你与她原是一个屋子的,又素来仔细稳妥,行动间可见着她的异样不曾?”秀鹊一怔,越发不敢依着平日的模样儿来:“太太知道的,这几日她事多了点。我瞧着有些躁,只说是常情,倒不知太太说的异样是指……”她口里应着,心里早盘算了一回,先前不曾细想,却还罢了,如今细细想来,一些儿事不免浮上心头,登时面色微微发白。
“她忙,自是忙着我吩咐的事,我心里明白。只她言语口角里,可曾带出什么来?”柳氏看一眼柳湘莲,将晴雯两字咽下,淡淡道:“比如说到吴姑娘的时候。”
这话一说,秀鹊不由悄悄用眼角往柳湘莲处瞟了一眼,见他神色沉凝,浑不似旧日形状,便知里头的缘故怕是不小。且秀燕素日张扬,便自己遮掩了,旁处人多嘴杂的,终究要显露出的。因此,她踟蹰片刻,到底道:“这、这个她是说过几句,道是大爷人品家世,原可挑更好的,吴姑娘般配不上。”
柳湘莲脸色一沉,那边柳氏已然冷笑道:“什么般配不上?吴姑娘般配不上,她倒般配上了?”这一声落下,湘莲不由怔住,脑中忽而闪过旧日秀燕在他跟前种种言语,一时竟不能言语了。那边秀鹊心里一个咯噔,不觉变了颜色,又瞧着柳氏盯着自己,目光森然。她身子微微一晃,又强自稳了下来,心想:太太已是知道,竟遮掩不过去了。
到了这里,她不敢再遮掩分毫,忙跪了下来,连咳了两个头:“太太恕罪,那些个话,我、我实不敢说的。”
见她这般神情,柳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竟是自己猜准了!她自来痛爱侄子,再没想到自己身边有这等痴心妄想的蠢货,登时大怒,伸手往案几上一拍,将个茶盏震得哗啦两声,差点儿便摔在地上:“你不敢说,竟敢不回我两句?她白日做梦,只管念着也还罢了,如今连那些污糟事都干出来了,你还半个字不说!”说着,她便将那钗子比在秀鹊眼前,差点戳到她脸上:“瞧瞧这是什么!”
秀鹊浑身一颤,却不敢躲开,只跪在那里瞧了一眼,连着唇上也失了颜色:她从才留头的小丫头起,便在柳氏屋子里,又做了四五年的大丫鬟,这鸳鸯钗的根由自是明白的。这会儿一见着钗子,她还有什么不知道,一面心里发慌,一面又自发狠:那死丫头,原听她赤眉白眼地咒两句话,一意与那吴姑娘比肩,只说是为了莲大爷,存了痴心妄想罢了。如今瞧着,她且不是痴心,竟是蠢货!这样的事如何能瞒得过人,这会闹出来,能有什么下场!
心里咒着,秀鹊也没了法子,只得重又磕了头,将旧日知道的事回说明白,又道:“太太,我原只说她痴心妄想,并不曾想她竟做出这等事来,想是钻到针眼里,竟糊涂了。”至如求情一类的话,当着柳湘莲的面,她不敢说一个字。
柳湘莲却冷笑道:“似这等,也是糊涂?若事情不曾发作出来,她什么不敢做!连着我的婚事,都在她手掌心里把着了!”
“将她拿过来,我再不能容这样背主的奴婢!”柳氏早气得面皮紫涨,她自来心疼侄子,一意让他事事如意,平安度日。因着如此,便是他有心娶个晴雯这般家世的姑娘,她念着安稳两字,也是容了下来,且要细细筹备周全。如今倒好,她身边的丫鬟竟也觉得自个匹配!下了这么些龌龊手脚,还不是存了婚事不成,她许能攀上来的心!
想到此处,柳氏面皮越发阴沉,连声呵斥了秀鹊后,自己想吃两口茶压一压怒火,不想这会儿正气得浑身发抖,哪里能拿稳了杯盏。一时杯盏抖抖索索发出细响来,她听在耳中,这气恼不消反增,恨恨将茶盏哗啦一声重又搁在案上:“甚个都不能顺心!”
柳湘莲于今亲眷极少,不过两个姑妈,见她这样忙就起身劝慰,又道:“姑妈这样,倒叫我无地自容了。”柳氏方舒出一口气,又忙令他坐下来,拍着他的手背叹道:“我的儿,可是让你委屈了。”说道这里,又想着兄嫂的好处,眼里一红:“若是你爹娘还在,哪里要受这样的气。我只盼着你事事顺遂,在这京中安安稳稳度日,再不必去甚个天涯海角。因此,那吴姑娘虽身家单薄,既你心爱,我也代你父母许了。不曾想,这大事未曾做定,先头倒闹了这一场!”
“原是小人作祟,姑妈何必自责。如今能看得分明,总好过日后磨牙生了嫌隙。”柳湘莲再三劝说,方让柳氏渐次平静下来。偏就在此时,秀燕来了。
论说,她再不比秀鹊新定了大事那般欢喜,穿戴却比她更鲜亮三分。红衣绿裙,一色桃红比甲,偏她掐了金边绣了暗花,底下又系了翡奕梗生比秀鹊的秋香绿纱裙明亮三分,倒越发显得面含春风唇点朱,腰如柳枝人fēng_liú。这会儿喜玫玫笑盈盈着,一进来腰肢一弯道了一声万福,一双含情目便似秋波荡漾,早落在柳湘莲身上了。
只这一眼看去,却生生碰了个黑脸,她心中一怔,隐隐有些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