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惊,皱眉道:“我那妹妹家,竟这般不入老爷的眼?”
“若做亲戚,倒还罢了,就是姨太太她们母女,也无有不好。只外甥素日行事不大妥当,听说娶了媳妇,也不甚孝顺。总不能与宝玉那么个舅兄的。”贾政言语平常,又见王夫人似有几分不服,便又道:“头前就听说闹了些事体,如今成家立业,却也不妥,可见严父早逝,总有些关碍。就算外甥女再好,也须得谨慎。”
这一番话说得王夫人口里说不出旁话来辩驳,却不免想到林黛玉身上:这还是父母皆丧的,宝丫头什么地方比不得?只到底是老太太教养,若理论起来,话却不好听。
然而,贾政所思,她却不曾想明白——薛父早丧,薛姨妈能养出一个薛蟠,薛宝钗再好,总也差了一些儿。不似黛玉,父母俱是样样出色,又是因为老年得子,算不得什么早丧。至如教养,薛姨妈与贾母也比不得。更别说,林家本是世家清贵,薛家却是官商人家,哪里能一般比较?
夫妻两人各有所思,却都不曾言语,一时睡下,却也囫囵过了一夜。贾政固然施施然去官府衙门,王夫人回头想着婆婆丈夫皆是不欲与薛家做亲,不免焦心,不知如何举措。薛姨妈却浑然不知,偶尔与王夫人姐妹说话,也不免将及宝钗、宝玉日后云云,倒叫王夫人越发说不出口来。
何况,她自己心中也颇有不甘,仍存了娶宝钗为媳之意。
她如此,宝钗看在眼里,微有所觉,到底事涉私密,又是长辈,不知详情,竟也不合开口,却不免有些恹恹。贾母却不然,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越发不喜为宝玉娶妻宝钗这一件事,只欲再寻机会弹压。
如此不觉时日,黛玉嫁妆渐次铺展开来,贾母又见宝玉婚事暂且压下,便将心思移了大半在这上头,又听说探春惜春且想着为黛玉添妆,她便笑道:“她们小孩儿家家,哪有什么金银铜钱?”
鸳鸯早听说里头缘故,因笑着道:“原也不知道的,不过这几日送了图纸,里外人见了几回,就传开了。听得说三姑娘、四姑娘是将旧年年下散的金银裸子拿出来,托了薛姑娘去外头定的。说是里头造的,林姑娘也是见惯了,不如寻外头好的来,图个样式新鲜。”
“倒将这些零碎都寻出来了,可是有心。”贾母心里想了想,到底道:“也是我老了,竟不觉她们都是大姑娘,那一点儿月钱未必够用。虽说官中尽有的,到底女孩儿家细致,总有一二处用得着银钱的地方。”因此思量半晌,她便使人往探春、惜春两处与了些金银:“倒是忘了你们渐次大了,或有用得着的地方。”至如湘云、邢岫烟、李绮、李纹等几处也送了些。
湘云自不将这个放在心上,李绮、李纹、邢岫烟却十分推辞,只送钱的丫鬟将银钱一放便走,她们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随两李之母一同过去,又要推辞。
贾母却摆手道:“原是一点零花罢了。也是我老了,竟不曾想到这头,大儿媳妇又常病着,凤丫头年轻一时半日想不着,府里事也多,竟就耽搁了。你们不见怪就是,若再要推辞,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如此,众人只得收下,回头却不免与贾母做一些儿针线做谢。
贾母也不曾放在心上,只专心黛玉的嫁妆,一日检点起来,不由叹道:“头前与她母亲做嫁妆,也是这般一样样打点。那会儿只盼着她儿女双全,也在京中住着,母女俩常能说个话。不想光阴如梭,她没了,独独留下这一点儿血脉叫我养着。偏如今,这一点血骨也渐次大了,日后出阁,也不知能不能常日里说个话。”
“老太太,且有姑太太保佑呢,林姑娘必是能长长久久孝顺老太太的。”鸳鸯最是知情知趣,一听立时寻了话来劝慰。贾母听她这般说来,心内倒是宽慰了不少,因叹道:“若少了你,怕是老婆子我得少活两年。”
鸳鸯一笑,一时亲去倒茶来,端与贾母:“老太太长长久久,若是能一辈子服侍您,倒是我的福气呢。”主仆两个说了半日话,越发熨帖,又细看起嫁妆单子,点了里头的钗环等物,道:“这钗环首饰,最是要新巧,那一等必要的花样儿早早备下,另外精巧的,却得安排到明岁。”
“知道。”鸳鸯记下这一条,又问了几句旁的,一准儿吩咐下去。这边如此,那里探春惜春却已是得了宝钗送来的簪钗并余下的金银裸子,她们早知此事多有烦扰,一时谢过,翌日却亲往宝钗之处,各送了针线活儿,权当谢礼。
宝钗见了,只笑道:“不过打发人说两回,顺路的事儿。你们这般,倒显得我们姐妹生分了。”探春惜春自是含笑道应当烦扰等话。两头说了一阵话,又略略用了些点心,方才告辞。
待人走了,宝钗方将那针线活儿取来细看,一看就不由一怔——这活计做得精细鲜亮,却是费神费事的。然而,探春所赠荷包绣了一片红杏,惜春所送团扇则是一片荷塘。旁人却还罢了,独宝钗用心深细,最是记得住事的。探春之红杏,令她想起旧岁宝玉生辰,一干人相聚夜宴祝寿,又抽花签,里头探春便是抽了一枝日边红杏倚云栽,必得贵婿。
旧时不过顽笑一般,如今想来,宝钗却不由心里一动,生出几分酸涩:当初一干姐妹顽笑,如今自己怕也成了笑话一般。探春人等皆是定了下来,日后前程总有数儿了的。独自己竟如浮萍,犹自未定。
想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