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礼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祈善,淡声道:“祈元良,你的意思,这也包括你作为文心文士、幕僚策士的骄傲?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惊讶……”
旁人或许不了解几年前的“恶谋”,但秦礼跟他共事过一阵子,了解他。
祈善最厌恶有人拿这些说嘴。
厌恶到了什么程度?
有个从事僚属拿这个冒犯祈善,在一场宴会上让祈善难堪。祈善没有当场发作,甚至笑吟吟跟那名僚属说笑。约莫过了个把月,众人都忘了这茬事的时候,那名从事僚属被爆出贪污、谋逆罪名,下狱后畏罪自杀。
抄没家产,三族流放。
外人只道此人罪有应得。
确实是罪有应得,但神不知鬼不觉搜罗证据又将其捅出去,最后还跑了一趟大牢将人吓死的,少不了某人的影子。祈善这会儿说这话,难道不有趣?
祈善嗤笑:“秦公肃,你真了解我吗?”
秦礼不言语。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只听祈善继续说道,“你一点都不了解,只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很了解。你真知道‘祈元良’是什么人?你真知道站你眼前的人是谁?”
众所周知,祈善有两个文士之道。
一个是坑主公的【弑主】。
这也是明面上被少数人所知晓的。
第二個则罕为人知。
或者说,知道它的人都以为那是祈元良的言灵手段,有着近乎完美的伪装。
这个文士之道叫做【一叶障目】。外人看到的皮囊,还有祈善展露出来的性格,行事习惯,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冰山一角。
秦礼直觉祈善话中有话。
但他现在没空在这些细节下功夫。
“这些细枝节末不重要。”
他只需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祈元良是敌人,是需要小心提防的对手,足矣。
“我带来的人是不会借你用的。”秦礼神色漠然,作势要赶客,“赵大义欠沈幼梨一条人命,但我们不欠!即便主公那边下令相助,我也会极力谏言劝阻!”
祈善却不肯走。
“劝阻?你如何劝阻?”
“此举与庶民争利!短期看似有益,但长久以往,必会养得庶民懒怠,荒废农事。”秦礼忍不住怀疑这也是河尹阴险毒辣的阳谋之一,兵不血刃就离间民心。
庶民一家几口的耕地效率也无法与一名三等簪袅相提并论。武胆武者不去打仗,反而跟普通庶民争抢有限的田地,种了他们的田。数量庞大的庶民怎么办?
他们怎么处置?
“好一个用心险恶的毒计!”秦礼一副“我已经看穿你的打算”的表情,“借此撺掇武胆武者跟庶民争田,势必要酿成惨祸!”
应该各司其职。
庶民就好好种田,养家糊口。
武胆武者就该好好修炼,战场搏杀。
如此才能稳定各方。
祈善面对这番有理有据、逻辑顺畅的指责,简直要气笑了:“与民争利?我将你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伱——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惊讶!有你辅佐吴昭德,我倒是放心了许多。因为亡国之祸都没让你长记性!不改骨子里的自傲自大!”
“想来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
秦礼过于傲慢,以为任何事情都会顺着他的猜测走,他所见所闻即是真相。
秦礼脸色陡然一寒:“祈元良!”
先前还只是排斥和厌恶,这会儿已经生出强烈的杀意。大有祈善再胡言一句,他就不顾两家交情,直接杀了祈善。这厮是疯了吗?竟然拿亡国之痛激怒他?
祈善抬手搭上剑柄。
嘴上仍不依不饶。
“吾有一言说错?”
秦礼气得胸口起伏剧烈,额头青筋直冒,握着剑柄的手攥紧,指节紧绷。
在拔剑和不拔剑的选项中徘徊。
祈善犹觉不够,继续喷:“你刚刚说什么‘长久以往,必会养得庶民懒怠,荒废农事’?秦公肃,你真该在一年前来河尹看看!有多少庶民食的是枣菜树皮观音土!他们中间有多少人能等到你口中的‘长久’!当下都活不下来,你让人谈长久、谈未来、谈隐患、谈庶民和武胆武者争夺耕地?谈庶民无地可种,集结造反,撼动王室政权?”
秦礼紧抿着唇。
祈善每一句都戳中他的痛脚,还不待他开口驳斥,便听祈善继续变本加厉:“时至今日,你莫不是还以为国破家亡是我、是逆贼、是敌国趁虚而入吧?呵呵,真是万物皆浊,唯独你们秦氏干干净净——”
秦礼脸色已经白得发青。
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双目几乎能喷出焰火来。
祈善上前一步,神色不惧。
“你是不是以为给你时间,徐徐图谋,趁其他王室勋贵举兵逼宫前,扶植另一位适龄国主,便能稳定将乱局势?”
“秦公肃,你怎么能这么天真?”
“那位国主,我以前的主公,他残暴不仁,为葆青春使用紫河车仍嫌不够,生剖妇人取婴入药。他奢靡成性,为满足私欲,苛捐杂税十取七八,又嫌敛财太慢,三废钱币,最后荒唐到以卵石铸币,你知道那一年被逼死了多少庶民?他们被逼举兵,王庭却将其打为‘贼寇’,派重兵镇压残杀……郑乔这种暴主都只是派兵驱赶,可王庭做了什么?”
“斩尽杀绝!”
“江河堵塞,赤水月余!”
祈善毫不留情地讥嘲:“庶民睁眼瞎、不识字、见识浅,只想当下能吃饱饭,他们是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