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守秘密,窦默早下了严令:因燕王贺夫人停灵在府,这两日中,不经传唤擅入书房者,不论主奴,都是死罪!因此真饷H欢立,来往奔走侍奉病人的仆役虽多,却并无人上前服侍他。
直到午时前后,才有一名中年女子走来送了一杯热茶——那不是别人,乃是窦默继娶的正妻贾夫人。
“王爷,喝一口水吧!”贾夫人神色温柔。
“怎样了师母?”真金急道。
真金自幼尊称贾夫人师母,但贾夫人却不敢以师母自居,当下敛眉躬身,恭恭敬敬答道:“脉息强了许多——王爷宽心,夫人这般才貌,暗中有神仙护着呢,定能逢凶化吉的。”
真金听见这样含混的答复,便知依旧凶险,看看墙上日影——已快十五个时辰了。上回此时,人已苏醒……
“师母,烦你替我进书房借一本书!”窦默在书房明间治病,那是平常的会客之所,一应书籍等物却在东西两厢。贾夫人闻言一怔:“什么书?”
“西厢多宝阁旁的那个书架,第二排,第五本!”真金闭目轻声道。
贾夫人应了声“是”,转身向西厢而去。心中纳闷已极:“这样的时刻,如何看得进书去?燕王博闻强识,人所共知,但这书房他已数月不至,竟仍记得哪一本书的位置么?就算记得,难道我们自家就不移动?”
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只依他所说向书架上取来,到手时瞥了一眼——是李后主的诗集。
她如何想得到真金是苦等难捱,要取一本书来占问吉凶!
真金接过那本薄薄的集子,入眼见后主二字,心中一跳,隐隐便觉不祥。目视贾夫人问道:“多宝阁旁,第二排,第五本,没错么?”
“不是这一本么?王爷想找的是哪本书,何不说出名字来?”
真金摇摇头,屏住呼吸,翻开了一页。
他想李后主亡国破家乃是后来,前期奢靡放荡,诗酒fēng_liú,亦留下了不少传世佳篇,因此翻开的乃是诗集头前几页。
这般做法分明已属作弊,但他求吉心切,顾不得许多。
孰知翻开来扫了一眼,眼前登时黑将下来:只觉寒风侵体,浑身透骨冰凉——
那竟是一首挽词!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
李后主降宋之前,一身才调,fēng_liú满纸,留下的尽是艳词绮句,其中哀伤低沉之作,不过病中感怀之类寥寥数首,而眼前这一篇,正是其中之一,是伤感爱子、娇妻先后离世的悼亡之作!
真金如遭蛇啮,远远将书扔了出去。贾夫人吓了一跳,才要询问,真金已热泪盈眶,两手抱头蹲下了身子。
李煜的大周后正是因爱子仲宣夭亡,伤痛难当而至香消玉殒。占书占到了这样一首挽词,如何令真金不惊不惧?想到兰芽和那还未及见到天日的孩子,他胸中有如万把钢刀乱攒——喉中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贾夫人惊叫:“王爷!”
便在此时,明间大门洞开,一个丫头匆匆奔了出来:“夫人醒了,老爷请王爷进去!”
真金扶着贾夫人的手,摇摇晃晃立了起来。口角鲜血滴滴答答止不住地往下淌,眼中却倏地放出光来,接过贾夫人递来的手绢,摆手止住了她的惊呼:“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不要紧的。”说着话,胡乱揩了揩血迹,人已抢到了书房门口。
“师傅?”真金进了门,见兰芽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急着询问窦默。
窦默低声道:“夫人心里明白,只是还不能讲话。”他伸手一指,真金这才看见兰芽左眼眼角有一颗极小的泪珠,正极缓极缓地流向枕上。
这颗小小的泪珠于真金而言当真是万万金不换,便是东海的夜明珠也要相形见绌。他轻轻握住兰芽的手,弯下腰一字字说道:“芽芽,你别怕,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你听见了么?”
他询问地看了窦默一眼,见窦默轻轻点头,这才颤声又往下说:“那药不是毒药,吃了只会假死,于性命无碍,你在临安,已吃过一回了。那不是砒霜,是我令特以鲁悄悄换了……”
特以鲁从床头站起,轻轻退出了书房。
“窦大人是我师傅,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我……父汗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你在这里——我在西山时,还派人寻到了你的兄长,等你好了,写一封信捎给他,他就能来看你了……”
兰芽忽然极轻地攥了一下真金的手,额上渐渐渗出了密密的汗珠。窦默心细如发,不待真金开口便道:
“贺夫人,你此时腹中疼痛,那是解毒应有之象,为的是叫你快些醒转。不必担忧。”他说完,看了真金一眼。
兰芽这月月事迟迟未至,自己早在怀疑。适才将将醒来便觉腹痛如绞,且身下淋淋漓漓,似有鲜血涌出——此时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心中已是雪亮:知道自己孕育了一个孩儿,可又在转眼间将他失去!
父精母血、日浸月盛,未及成胎,又归于鲜血。
兰芽命在顷刻,分不出气力悲痛,神智清明了半刻,又慢慢陷入混沌——爹娘、兄长、九歌、真金、季瑛等人的脸依次在眼前闪过,最后却是忽必烈骇人的怒容,跟他冰冷的言语:看在燕王份上,就赏她一个全尸罢……
兰芽双眸紧闭,翕动着嘴唇无声呼唤:“王爷!”
王爷,你别难过……
她脸色渐渐由白变青。窦默霍地立起,右手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