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想刚跑两步,一个念头没转完,就见小翠从侧门出来,笑吟吟挡在了二人身前:“两位要去哪里?”
一瞥之间,兰芽与念慈都看见侧门外头有一名元兵拿着长矛正向里看,登时就凉了心。
小翠只做不觉,依旧笑着说道:“你们走错路了,跟我来。”
贺林无计可施,只得跟着小翠,一步步挨到了正房。
七夫人已坐在桌旁等候,见她们进来,吩咐一句,二人的小丫头便过来搀扶二人入席。
还没坐下,兰芽便闻见一股令人反胃的味道,定睛看时,桌上菜式不多,只得四样:
一大盆清水煮的不知是牛肉还是羊肉、一排铁签串着油亮的烤肉,亦不知是牛是马,另两样瞧去也是荤腥,却全看不出模样。
兰芽自幼不喜食牛羊肉之类,父亲偶尔想吃一回涮羊肉,从火锅到碗筷,都另有一套,从不碰日常之物。且总是拣女儿不在家时才吃。
兰芽适才在过来的路上闻到马粪气味,已是有些恶心,此刻一大桌子腥膻摆在面前,任她极力压制,终是压不下去,转身干呕了起来。
念慈忙离座道:“夫人恕罪,她想是一时不太习惯……”
兰芽呕了几声,渐渐止住,转过身来,看也不敢再看桌上,只抬起了头,看着夫人告罪。
夫人皱了皱眉,说了一句话。小翠译道:“这饮食的习惯,也该慢慢改正才是。”
贺林对视一眼,心中齐齐叫苦。不得已,慢慢举起筷子,逡巡几遭,实不知从何处下口。
一个小丫头低声道:“上茶!”
二人闻言都是一喜,便见有人拿托盘托了一只极大的铜壶过来,先替夫人倒了一杯。
茶色白腻,又咸又膻,热气腾腾,却是奶茶!
那人替兰芽和念慈也倒满了。两人万般无奈,端起杯来,微微啜了一小口。念慈还好,兰芽一个忍不住,尽数吐到了地上。
夫人脸色立刻有些难看起来,小丫头忙收拾了。
夫人不再理睬贺林,自己喝了几口茶,各样菜式都搛了几筷,吃得甚是香甜。末了有人送上米饭,拿烤肉的油脂拌了,又混上些葡萄干、瓜子仁之类,夫人吃了两碗。饭毕一语未发,起身自去了里间。
小翠跟了过去,片刻转出来,传话道:“夫人说了,我蒙古草原没有糟践东西的传统,这些饭菜,请两位姑娘务须用尽了。”
贺林此刻俱已明白——这七夫人正是要以这种法子,折辱她们。这法子精妙已极,便是那“达鲁花赤”回来,怕也说不出什么。
兰芽早存死志,苟活至今,只为复仇一念。此刻这般活受罪,不由竟有些盼望“达鲁花赤”早些回来!
这一顿饭,小翠在旁看着,兰芽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一口菜未用。念慈好些,也只吃了三分饱。
小翠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将残菜端去给小丫头们吃。
有人上来撤了桌子,四个丫头服侍贺林回后房。略略歇息片刻,一颗心尚未松下,已有一个婆子拿着笔墨上门来教蒙古话。众丫头唤她:“海嬷嬷”。
彼时蒙古文字才由忽必烈敕封国师“八思巴”创制,许多蒙古贵族男子尚不熟悉,也不知七夫人从哪里找到这么个会写会说、又通汉话的老婆子。
海嬷嬷生就一副凶相,掷下纸笔,冷冷道:“先学说话,再学写字。夫人体恤你们,说了,一日只学二十个词。只是我老婆子一向不耐烦教导蠢材。听着,一个词我念三遍,念完了你们自己温习,照着这上头的写会了。晚间我来检查,错一个,罚抄“释迦牟尼诵”一遍。
说罢将桌上白纸铺开,推到贺林面前。
兰芽看时,上头果然只有二十个词语——长生天、草原、大元朝、老爷、夫人、奴婢等等。每个词语后头注着一个曲曲弯弯、细长古怪的画符,想来便是蒙古文字了。
到此境地,贺林只得听命行事。只盼混过这一关,那七夫人莫再生出别的花样来。
海嬷嬷说话算话,果然一个词只念三遍,六十遍念完,开门扬长而去,未再向两人瞧上一眼。
四名丫环将海嬷嬷送出去,回来端茶递水,磨墨洗砚,倒是周到。一人跟前两个茶碗,茶仍是奶茶,水却是清水。兰芽如逢甘霖般一气儿灌了三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