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二年,京城东街大门的街道上,我同娘坐在一家店铺的台阶上。
手中的干粮硬邦邦的,咬到口中,还要费力的咀嚼几下才能咽入腹中。
我们身上的衣物有些破旧,同街上那些光鲜亮丽的人差距实在太大,守城的守卫已经第十八次朝我们这里瞄过来了,似乎,一看见我们有任何乞讨行为,便要急吼吼的将我们赶出去。
京城的建筑气势恢宏,到处是巍峨繁华的高楼,满大街皆是琳琅满目的摊贩,对面悬挂着大红灯笼的高耸酒楼,时不时飘来吃食香气扑鼻的气味,身侧肉包子摊铺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
京城的每一个地方都似乎带着一种诱惑,我望着这些富丽堂皇的一切,手却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的荷包袋。
二两!我们身上所有的积蓄只!有!二!两!
于是,我认命的把我手中硬邦邦的干粮想象成是对面酒楼的八宝鸭,把入喉的清水想象成是核桃桂花露,这样一来,总算将手中难以下咽的东西吞入了腹中。
娘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有些心酸的开口道:“阿辛,你放心,等找到了你爹,娘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了!”
哎,我听着她的话也紧跟着叹了一口气,做人要务实,爹是有钱人在京中做官住大房子这样的奢侈的梦,我很早就不做了。
比起找这么一个爹,我更希望东街上能有一家酒楼,不嫌弃我个子矮、年龄小,愿意给我一个账房先生的职位。
可是,即使我告诉他们,我不用算盘便能算出账目这么厉害,他们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他们反而会露出一脸嫌恶,然后挥着算盘对着我大声痛骂道:“哪来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胆子肥了来这里忽悠你爷爷我!快给我滚出去!”
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心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到哪里去了呢?
娘又从包袱里掏出了那封皱巴巴的信,摊开那泛黄的纸张一遍一遍的看着上面的内容,口中还在念叨着:“梧桐巷十六号,莫无康。”
我拍了拍手上的干粮屑,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梧桐巷十六号的那栋宅子我们已经找了,那里扫台阶的老汉告诉我们,这里住过赵大人,住过宋大人,就是没住过莫大人。
很显然,娘被那个陈世美爹给彻底的耍了,上了京城当了官,他便忘记当初的糟糠妻,一头扎进富贵人家的温柔乡里,就连地址给的也是假的,真不是个东西!
正当我心中气愤难耐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叱骂:“我说怎么半天都没有生意,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叫花子坏我的财运!”
这突如其来的叫骂声吓了我们一跳,转过身子便看见身后这家店铺的掌柜凶神恶煞的走了出来。
听到他称呼我们为叫花子,娘的脸色一下子羞愧的红了,她连忙站起来身子,拉着我的手,弯着身子赔礼道歉道:“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
尽管我们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店铺的老板还在骂骂咧咧:“有多远滚多远,真是晦气,破我们的财路!”
娘欲拉着我的手向前走,我却顿住了脚步,抬头淡淡了扫了一眼这家店铺的门匾和内里摆设,直到瞄到了这家古玩店的名字,我这才回了头。
人穷被人欺,京城里头的人就是这么现实,这样的白眼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没走几步,我们的面前来了两位衣饰尊贵的贵公子。
我们身后的掌柜,瞬间将满是怒气的脸笑出一堆褶子,热情的从我们身侧走过,对着面前衣饰尊贵的两位公子殷勤迎了上去:“哟,傅公子,您来啦,今儿店里又新来几幅沈望的字画,绝对是真迹,您来瞧瞧?”
似乎看见我们还堵在这边,那老板面色又凶恶了起来,“阿峰,快过来将店口清一清,这么多脏东西,傅公子怎么进来看字画!”
说着,从店口便走来一个伙计推搡着我们离开。
娘抿了抿唇,默不作声的牵着我走动了起来,我背着包袱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而那位身形高挑的贵公子从我身侧走过的时候,他上好的墨色绸缎衣袖同我的包袱轻轻碰擦了一下。
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顿住了脚步,朝着他的衣袖看去。
只见他清俊面庞上的剑眉很快蹙了起来,然后他不慌不忙的掏出了一个天青色的巾帕,动作优雅的微微擦拭袖口刚刚同我接触的部分,随即便松了手将这巾帕丢在了地上。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万分惊呆的看着他这贵气十足的范儿,伸出了手又指了指他衣袖的下角,忍不住提醒道:“这里也碰到了,你忘记了擦!”
很快,他额间的川字陷的很深了,他终于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睛略有深意的瞧了我一眼。
他这么一瞧,顿时便让我心跳漏了半拍,这公子长得真是俊俏,就连带着一丝不悦的神情都这么令人赏心悦目。
我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便见他挥了衣袖,冷冰着一张脸转了头。
“傅大哥,沈望的字画当属山水画最有意境了,过几日,丞相大人四十贺辰,听说他最喜沈望的作品,送去当贺礼倒是不错!”他身边的小公子对着他道。
“我正有此意!”
耳边是这位贵公子低醇好听的声音,我想着他刚刚的动作,心中有些失落,我觉得当时我的应该鼓足勇气告诉他,我身后的包袱是我娘用最新鲜的皂荚洗过的,绝对干干净净,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