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下如坠冰窖,磕头如捣蒜地说:“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儿臣知罪,儿臣知罪了。”太后轻抚了一下所戴的碧沉沉的镯子:“你如今贵为皇子之母了,怎看着还如过去那个洗脚婢一般畏畏缩缩呢?”
宝珏在一旁早已呆若木鸡,未曾想太后如此毒辣。
“你当后宫中人皆如你主子一般都是傻子,嗬!这宫里的墙根都长了耳朵,还自以为天衣无缝么?傻子的伎俩也只能蒙傻子罢了。”
明月早看出太后来意不善,却仍怀抱着一丝希望的说:“太后饶奴婢一命,奴婢愿从此唯太后马首是瞻。”
太后柔声细语地说:“哀家做什么要一个洗脚婢唯我马首是瞻呢?没得闹笑话。这样,哀家也不重罚你。”明月听了连连磕头谢恩。“你我同是为人母,我也懂你的苦心。这样,你只需将这盘子里的药都吃了,再回去伺候皇上。哀家便将这事揭过,就此不究。”
明月不过坐了个顺心顺意的月子,日日对着小皇子,头脑便慢慢迟钝了。但再傻也知道,这样做不过是死路一条,恐怕死相不会比朱钿好看很多,想起自己尚在襁褓中的蕴靖,不由泪如雨下。想着自己若是登时死了,还能给蕴靖留些体面,便决意一头碰死在长信宫的宫柱上。
宝珏一眼看出她的打算,在明月起身要去触柱时忙挺身上前,以肉身缓了明月的冲势。宝珏想着二人往昔之情,又想起尚在襁褓中的蕴靖,也自知明月即便是死了,自己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不如索性全由自己担了下来,还少减损些人命。
便将明月推开,重重地跪在地上,仰头说道:“此事全由奴婢做下,与主子无关!”说罢双目圆睁定定地看着太后。太后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们主仆都有个毛病,太看得起……”她话未说完,眼睛随意扫过宝珏,忽然震惊的立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宝珏的脸:“泼贱竟还未死么!”
说着便要冲下来扇宝珏耳光,一直如木雕泥塑般站着的德妃沈淑慎突然行动,用手环住了太后说道:“姑母仔细!要打要杀宫人动手便可。”
太后复又坐到塌上,怔怔的看着宝珏的脸,过了一会仰天大笑道:“哀家糊涂了,这泼贱死的灰都不着了!哪里还能在我面前跪着!有趣,真是有趣!淑慎,你来看看她的脸,像不像那个贱人?”
德妃此前其实见过宝珏许多面了,这时却偏要装作初见似的惊疑道:“咦,这丫头确实……”太后突然又不耐地挥了挥手:“哀家从不出这长信宫所以没见过这丫头,你却不能没见过!一个个都打量着蒙我!”
说着仍走了下来,又枯瘦的手将宝珏的下巴抬了起来。
蕴靖满月之时,正值春分,正是宫人们换上春装之时——宫人的春装乃是由掖庭局一应发放的,是由里到外的一套淡绿色的底衣、衬衣、外衣、背心,衣料乃是宁绸。宝珏穿淡绿尤其好看,肌肤雪白,嘴唇嫣红,乌油油的头发如云一般覆在背上。
太后的眼光似饥渴一般在宝珏脸上逡巡着:“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有姐妹?”“奴婢宝珏……”话音未落便着了太后的一耳光:“本名是什么?家中父母呢?”
宝珏只好说:“原名叫林黛黛,家中只有一个哥哥,并无姐妹。家父是翰林院典簿林光正。”“真是稀奇,不沾亲带故也能长得这样像,可见是天赐给我的。”太后望着望着突然喜笑颜开:“既是你这丫头做下这样作乱犯上的事,这事便该由你担着。”
“酌芳,取那药来,给这丫头吃一颗。”明月望着只一头雾水,德妃仿佛知晓内情,却只略带悲悯地望着她。
宝珏自知今日无论如何都是一死,只可惜做了个糊涂鬼,故而酌芳来喂药时,她未挣扎便就吃了下去。太后又坐到塌上,满意地摩挲着龙头拐杖上的纹路:“再将这丫头送回瑶瑟轩去,瑾嫔么,今夜留着陪哀家礼佛可好?”语气温和,仿佛仍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明月眼睛如两个能出水的窟窿,神情麻木的点了点头,远远看着宝珏被长信宫里的宫人拖着走了。
“哦,险些忘了。哀家库里有套私藏,最称这丫头,酌芳,快去取了来给这丫头换上!”
宝珏便被人扯了扯去又换了身衣裳,药性渐渐上来,她早已神智昏聩,依稀看见是套石榴红的纱裙。在这早春的时节,除了一身衣服只换上襦裙与宫纱,她竟不觉得冷。仿佛又有人给她戴上了一只碧玉簪,便将昏沉沉的她拖回了瑶瑟轩。
瑶瑟轩的宫人们看着只有宝珏一个人被长信宫的宫人们押送回来诧异不已,却也不敢多言。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行事与太后如出一辙,以菩萨手段行夜叉心肠,也是慈眉善目地对着宫人说:“你们主子今夜陪太后礼佛,便不回来了。这丫头身子不爽,太后仁慈,便命先将她送回来。”
说着径自将她放在了瑶瑟轩内间的床上,只留了一个长信宫的宫人桑枝在瑶瑟轩看着,余下的又回去了。
桑枝如夜叉一般在帘前站着,宫人慑于太后之威也不敢去看,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多时,容景轩的龙辇便到了鸳鸾殿附近,又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
容景轩到时见明月未出来迎接正兀自纳罕,偏这时桑枝上前来说:“姑娘正在内间里等着呢,皇上去看看吧。”容景轩在瑶瑟轩见着了长信宫的宫人正一头雾水,索性加快步伐撩开帘子想要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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