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是不允许像汉人那样人口密集地聚居的,因为有限的贫瘠土地是没有能力喂饱过多的胃口的,人多了,草场负担不起,这会造成严重的后果:首先,他们领地内的草原会急剧退化,草原一旦退化,没有个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是缓不过来的;紧接着,草场退化后的后果,要么去抢夺别的部落的草场,成功了就是草原上新的霸主——要么没成功——只能缩减人口并渐渐衰落下去。
因此,草原上一旦能够出现有力的领导者,这些部落是很容易团结起来的。他们需要一个相对公平的强大支配者去为各部落划定冬夏放牧的范围,那样才能够严格限制每个部落乃至整个北方草原上的人口数量。
“垣祠……”泠皓看向远处,目力所及全是黄灰色的沾满灰尘和动物油脂的帐篷,杂乱地排布着,帐篷之间跑来跑去的是穿筒子一样皮袍的脏兮兮的孩子,他们的母亲没有在忙碌,也不是在一边煮奶茶一边休息,而是无所事事地坐在帐篷门口,训斥自己或者别家的胡闹孩子。他看到男人也没在放牧和打猎,本该放到外面草场上的牛羊被分开围在简易的围栏里,看起来无比的寒碜,不像是刚入冬时应有的肥美样子,它们脚下的雪分外泥泞肮脏,接地牛羊从雪地下面刨开泥土,去啃食不多的草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看他们现在的状况,能不能撑过这一冬都是问题。”
“看起来都已经是破罐破摔了啊,那个彻齐不是很厉害的人吗,他就不管管吗?垣祠,你三天前来的时候是这样吗?”泠皓很奇怪契丹部落现在的整体精神风貌,这一看就是一个完全混乱的样子,他不明白李垣祠对这个失去了秩序的部落为何这么警觉,似乎太小题大作了一些。
“我上次来……”李垣祠要怎么解释,一直跪在地上没来得及注意?说出来好丢人啊。
“汗王请下马来!”远处传来沙哑的声音,是男孩子变声时特有的破锣嗓子,“请班察汉王和汉朝使节进来坐一下。”
泠皓顺着声音望去,契丹王帐的前面站着一个小个子的男孩,他身上披着一件很大的袍子,一看就不是他的,一边耳朵上有一个肮脏的银色耳环,泠皓注意到李垣祠的耳朵上也有一只银耳环,可能是突厥贵族的象征。
“你是契丹汗吗?”李垣祠在马上用突厥语喊道。
“是我,文勘彻齐请您和汉使下马喝碗酒。”
李垣祠示意泠皓跟他过去,两个人也没带卫兵,在契丹王帐前面下了马,泠皓用新学的突厥语问那个男孩子:“你叫什么?”
“库尔班特拉丹玛!”
“……垣祠,他说他叫什么?”泠皓显然被这一长串发音吓到了。
“汉译是长河上的落日,你叫他丹玛就行。”
“那么丹玛单拎出来是什么意思?”
“日。”
“哦……”
“文勘彻齐呢?”李垣祠向丹玛问道。
“他病了,在帐里面歇着呢。”
“病了?我三天前见到他的时候还好着呢!”说着撩开毛毡进去了,屋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臭掉了,他走过去看着躺在厚褥子上的那个干瘪的老头儿,味道就是他身上传出来的,李垣祠回头向丹玛问道:“他是怎么病的?”
“不知道……从两天前开始就这样,突然间上吐下泻,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当中,刚才醒了一会儿,让我请您进来,现在又睡过去了。我要不要试着把他叫起来?”
“不用了,看他这副要死的样子我就放心了。”李垣祠用汉语嘀咕了一声,听着像是开玩笑,可泠皓知道他真的是这样子想的。
“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吗?”泠皓问道,“他说的这症状像是肠胃的炎症。”
李垣祠给他翻译了,丹玛回答道:“没有啊,我们都是吃住在一起的,我们吃的是同样的东西。”
“你再想想!有什么他碰过或者吃过,但是别人没有的东西。”泠皓又追问一句。
“哦!想到了!在四五天前,有人献上一只他打下来的大雁,因为文勘彻齐喜欢吃这类的禽鸟,所以我就都让给他吃了……他还说口感不如以前好呢。”
“那个人呢?”泠皓赶忙询问,“献大雁的人!”
“这……”丹玛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泠皓看到上面隐约有一些虱子在里面爬,“我问问去吧……族里面这些人我认不全的。”说着向站在门口的卫兵耳语了几句,然后回来说道:“我让卫兵叫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