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今日朝中的事情,臣妾都知道了。”神情坦荡,“宋尚书说的那些话,臣妾不喜欢听。”
他淡淡“唔”了一声,不辨喜怒:“为何?”
“宋尚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拿先人当枪使罢了。”顾云羡道,“他说担心顾氏变成第二个温氏,臣妾却想问他一句,难道臣妾是最近才第一次有被立为皇后的可能吗?早在麟庆二十五年臣妾就已经被册为太子妃了。他若当真觉得顾氏女相继为后于国事有损,为何当时不出面阻止?他不敢驳斥先帝的旨意,如今却来做的哪门子诤臣?”
顾云羡这话还有一层隐藏含义。大晋素来崇尚气节,直言上疏的大臣都能在清流间得一个好名声,若最后还有幸被罢官,就更是给祖上增光了。这样的人,哪怕回到家乡当一个老百姓,那也是风光无限、受人敬仰。因着这巨大的诱惑,许多大臣上疏骂皇帝都是奔着“被罢官”这个目标去的,一些接近致仕年龄的更是抓紧时间,对那堂上之君发动自杀式袭击,奏疏措辞狠辣刻薄,但求皇帝一时沉不住气,就把自己赶回老家。
大多数皇帝心里也明白这些大臣的打算,知道自己若是发了火,立刻就被史官记一笔“刚愎自用,不虚心纳谏”,反倒成全了他们的名声。陛下们也不是傻的,不乐意做这个冤大头。因着这,他们普遍都对那些诤臣较宽容,便是恨得牙痒痒,表面上也客客气气地说:“多谢先生指教,朕明白了。”
但凡事总有例外。
先帝便是这个例外。
据不完全统计,先帝在位十三年间,因直言上疏而被他打死的大臣凡三十七人,其中五品以上的二十五人;被罢官的有七十九人,被贬谪的上百人,可谓壮哉。
有这剽悍记录,再无大臣敢随意置喙先帝的私事,言官在麟庆一朝形同摆设。
宋齐在先帝在位时不敢上疏直谏,如今却敢阻挠复立,难道不是因为他觉得当今陛下比先帝好欺凌吗?
顾云羡说完这些话,心里有些忐忑。按太后的意思,是希望她暂时不要插手这件事,置身事外最好。可她却觉得这样容易陷于被动,若局势完全被对方掌控,就悔之晚矣。
她本可指责宋齐是受人指使,为了自身的利益,故意阻挠她复位。但这样会让皇帝觉得她对后位有所期待,甚至怀疑那些支持复立的大臣也是受她驱使。所以她选择避开这个话题,把焦点引到宋齐对清名的渴求上,移祸江东。
皇帝的性子,应是最厌恶那些大臣仗着年岁资历,拿他当儿皇帝欺凌的吧?他也不乐意输给别人,尤其是对方还是他的父亲。若先帝可以立她为太子妃,他却不能复立她为皇后,那他这个人就丢大发了。
这招棋走得太险。方才这些不过是她的揣测,如果他没有这个心思,那就糟了!
“直谏以求清名?”皇帝默念,轻轻一笑,“朕差点忘了他们还有这个毛病了。”
顾云羡心头一松,这才发觉手心竟全是汗水。
“不过,”皇帝忽然道,“云娘你不喜欢宋齐的话,只为了这个理由?”
他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云羡抿唇,良久方低声道:“不全是因为这个。”
“噢,还有什么?”
“宋尚书的话,对贞淑皇后多有不敬,仿佛她是祸国源头一般。臣妾心中羡慕贞淑皇后,不喜欢他这么讲她。”
皇帝笑起来:“宋齐的话是有些过分,但也不至于到这份儿上。也罢,不能就许他夸大其词。朕明日便拿这个当由头,去驳他。”
想了想又道:“你羡慕贞淑皇后?”
“是,自从看到这阙琴曲之后,臣妾心中就一直十分羡慕她。”
皇帝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羡慕她什么,说来听听?”
“臣妾方才也说了,这首曲子是她与中宗皇帝一起作的。臣妾只需看着曲谱,就知道他们二人必然是情投意合、默契非常。”顾云羡声音更低了一点,“试问世间女子,谁不希望能与夫君心有灵犀、宛如一人呢?”
皇帝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神情有几分羞怯,更多的却是伤感。她的肌肤白得如同名贵的定窑白瓷,在烛光里泛着一层柔和的光彩。他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敷粉太白”,心道原来真有这样的事情。纤细修长的手指还停留在琴弦上,他却忽然想把那只手握在掌心,再不要松开。
“真是个痴儿。”他道,声音十分温柔,“你若想,改日朕与你一起作首曲子便是,何必去羡慕他们?”
她不说话。他只得走过去,捧起她的脸,看到她眼睛的那刻微微一愣:“怎么哭了?”
“有陛下这句话,阿云纵死无憾了。”她道,眼泪流得更急。
他瞅她一会儿,摇头笑起来:“朕生平最受不得女子的眼泪,如今见你哭成这样,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别哭了,朕允诺你,定会给你谱一首更好的曲子来。朕自问,曲艺方面还不会输给朕这位太爷爷。”
她泪还未干,就忍不住噗嗤一笑:“陛下真是好生自信。上次还唬臣妾说,我的琴艺堪比贞淑皇后,如今却又夸起自己了。”
他挑眉:“谁说朕是唬你?”
大概是为了岔开那个会让她变成泪人的话题,皇帝一本正经道:“朕小时候呢,父皇对朕寄予厚望,所以要求极为严苛,琴棋书画一样都不能落下。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