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到了亥时,成安殿内还是人来人往。两架鎏金多枝灯搁置在寝殿两侧,上面几十盏蜡烛将室内照得恍如白昼。
皇帝坐在窗边,微眯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有年纪较小的宫娥管不住眼睛,见他并未睁眼,便大着胆子偷觑。烛光中,皇帝本就出色的五官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眉毛黑而高,鼻梁挺拔,嘴唇薄削,是让人一见难忘的好皮相。
麟庆朝的宫人都知道,先帝喜爱容貌出众者,无论是对后妃,还是对子女。因为这张脸,皇帝自小便得了不知多少赞誉,煜都贵女们对他也是趋之若鹜,爱慕着不知凡几。皇帝打从十五岁起,每逢出游,必引煜都女子夹道围观,热闹程度不下于大驾出行。陛下也曾当着众人的面笑赞:“大郎非凡俗中人,仙品也!”引得四周一片附和。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买他的账。据说当年,先帝曾有意立宁平长公主之女靳阳翁主为太子妃,却被长主给婉拒了。
事后皇后曾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问起,“阿洵可是姐姐您的学生,难不成你竟不喜欢他?连女儿都不愿嫁。”
宁平长公主当时只是笑了笑,“我那女儿是个心思单纯的,后宫这种地方她待不下去。”顿了顿,“况且,太子虽然秉性聪慧,还生得那般出色,可看那眼、那唇,处处皆透出薄情之相,绝非女子的好归宿。”
这话算是很不客气了,若非长主和皇后私交甚笃,恐怕也不会说出来。
这评价后来不知怎的竟传出去了,煜都贵女们都有所耳闻,再结合一下太子殿下那数不清的fēng_liú韵事,不由感叹,长公主果然是眼光毒辣啊!
然而无论多少褒贬,都已成往事。那个曾被人们议论不休的少年,如今成为了这个国家年轻的君王。曾经用胭脂在绢子上写下他名字的少女,都悄悄将其焚毁,只因那两个字已成为天下最大的禁忌。
提则获罪,例必缺笔。
宫娥看着坐在光影里的君王,玄衣玉冠,如同坐在一轮明月之中,彷如瑶台仙人。
身旁有轻微的响声,她回头,却见婕妤娘娘由白瑜姑娘扶着,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窗边的皇帝,里面有挣扎的痛苦,和难解的痴恋。
皇帝睁眼,平静无波的目光与贞婕妤对上。一小会儿之后,他轻轻一笑,语声慵懒,“怎么起来了?不在榻上好好躺着,存心要让朕担心。”
尚药局的侍御医张显趋身来到皇帝面前,“启禀陛下,婕妤娘娘不过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贞婕妤一笑,“陛下您也听到了,臣妾没事的。”
皇帝低笑一声,“所以说,还是朕接得好。父皇当年把朕送去羽林营里历练,看来没送错。”
皇帝起身,缓步行至她身前,“虽说没什么大碍,朕看你还是将养一下吧。”
贞婕妤颔首,“诺。”
张御医退下。贞婕妤微微抬眼,含笑道:“折腾了这么久,陛下可饿了?不如臣妾让厨下做点吃食来吧。”
皇帝闻言眼皮一垂,沉默片刻方笑道:“不了,朕还有点事,先走了。”
贞婕妤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瞬间表情的变化都无法控制。整整过了五息的功夫,她才道:“陛下,要去哪里?”
这话僭越了,何况她面上的表情还那么不自然。然而皇帝只瞟了她一眼,口气依旧温和:“你从马上摔下来,朕不得去查查原因么?朕的好三弟此刻还在大正宫等着呢,今晚且有得聊了。”
她知道,这么交代一句已是皇帝的极限,她再问下去只会让他不喜,所以逼迫自己保持了沉默。
皇帝不再看她,转身离去,呼啦啦的扈从紧随在他身后。她立在原地,看着他被人群簇拥着的背影,一瞬间竟觉得回到了四年前。
那时候,她便是这样,只能远远地张望他。行猎也好,出游也好,从前都是众人拱卫,他身处其中,是天生的主宰。
白瑜见她面色不好,关切道:“娘娘,您受了惊吓,还是早些歇着吧。”
贞婕妤眼睛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轻声道:“他离开了。”
白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劝慰道:“陛下是有正事要处理,也是为了娘娘您啊。”
她摇头:“不,如果是从前,他会留下来的。”语声低下去,“从前,他不会在这种时候留我一个人。”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就算是从前,他也不曾真的爱过她。可那时候,好歹他还愿意宠着她,好歹她还是这宫里最得他欢心的女人。
可如今……
她回想片刻前,他说要离开,她第一瞬间的想法竟然是,他是不是要去顾云羡那里?
而在听说不是之后,她居然还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样的可悲惶恐,让她想起从前,她嫁作人妇,以为余生再无与檀郎相好的希望,无数个夜晚都从梦中哭得醒转。
顾云羡这晚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醒了好几次。半夜的时候她又从梦中惊醒,索性披了衣服下床吹风。
今夜月亮很亮,悬在半空中如玉盘一般,散发出皎洁的光辉。顾云羡立在窗边,看着明月,想到不过半年前,她还曾陪着太后一起赏月。长乐宫后面有一片莲池,她们坐在池边,一壁说笑一壁把鱼食扔进去,看金色的鲤鱼争先恐后地挤在一起。柳尚宫有时候会做清香扑鼻的莲子粥,盛在碧色的小碗里,她捧在手心,仿佛捧了一片荷叶。
那样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