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良久,忽地轻叹一口气,“你很害怕吗?”
顾云羡一愣。
“在朕身边待着,你很害怕吗?”
顾云羡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皇帝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动作温柔,“那时候,你说你羡慕贞淑皇后,是因为什么来着?”
她想起那一夜,她在大正宫为他弹奏《随长风》,然后轻声细语地对他诉说自己从那支曲子里看出的东西。
“因为,她与中宗皇帝心有灵犀……”她顺着他的问题答道。
“人之所以会羡慕他人,是因为觉得他们拥有我们没有的东西。你羡慕贞淑皇后,是因为你觉得,你与朕,并不是她与中宗皇帝那样,对不对?”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底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还是问出来了。
今夜打从听到她的琴声那刻起,他的心情就没办法平复。他可以说服自己相信她与崔朔没有瓜葛,却无法释怀自己亲耳听到的那一段琴声。
她说,那样的演奏方法只是在效仿江夫人。崔朔和徐庆华都相信这个说法,他却不能。
那曲子里的怨愤与不甘太强烈了,强烈到让她后面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其实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许多疑惑。他不愿深究,一一在心中给了解释,可是今夜在听到她的琴声后,却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悦开怀。
顾云羡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手掌里连冷汗都出来了。
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
自己以前总作出对他深情不悔的模样,只要他对她好,就什么都不计较。可是经过今晚,他看出了她心中其实还藏着不甘,藏着怨愤。
他会怎么想?
如果真的追究起来,这便是欺君大罪。她不用等景馥姝死,就要先去见太后了!
一定要想个办法!
垂下眼眸,她的神情变得黯然,“陛下是怎么想的?觉得臣妾骗了您么?”声音里满是悲伤无奈,“是,臣妾害怕。”
“你怕什么?”
“还能有什么?这宫里有这么多人在算计,有这么多的陷阱,每一步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终日惶恐,这样的日子臣妾从前当皇后的时候就受够了。可那时候臣妾好歹还有身份的庇佑,如今却势弱与人,处境不知危险多少倍。您让臣妾怎么不怕?”
他默然半晌,“可是,你如今有朕护着你……”
“正是因为陛下您愿意护着臣妾,那些人才更恨臣妾!”她道,“陛下爱重臣妾是臣妾的福分,却也是六宫见妒的源头。臣妾必须时时刻刻都打起精神,才不会被人算计了。”
他看着她许久,苦笑三声,“朕以为朕对你好,你是欢喜的。却原来,你当这是麻烦……”
她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陛下是这么想臣妾的?”口气有些激动,“不。臣妾是害怕那些人算计我,却从未将您的宠爱当成麻烦。如果臣妾真的这样想,当初就不会回到您身边了。”
他不语。
她低头,似乎努力想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没有用,黑玉一般的眼眸里还是涌出泪来。
她有些气恼,索性直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陛下不是问臣妾羡慕贞淑皇后什么吗?臣妾告诉您吧。臣妾最羡慕的,是中宗皇帝对她的一片心。陛下您也知道,中宗皇帝为了拔出世家,筹谋数十年。费了多次大的心血,最终却只是将温氏赶回了本家,不曾伤过温氏族人的性命。比起来,万氏的下场就要凄惨多了……”
顾云羡口中的万氏,乃是仅次于温氏的大晋第二世家,在中宗朝时被举家查抄。族长和诸位族老共二十七人被斩于独柳树刑场,数千族人发配蜀中,永世不得召回。
两相对比,不难看出中宗皇帝心中,到底顾念着与贞淑皇后的情分。
“中宗皇帝尽了最大可能去保护贞淑皇后和她的家族,这才是让臣妾羡慕的。因为臣妾不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臣妾也遇到危险,陛下您会不会这么对我。是,您如今是喜欢我,可也许再过几年,您就喜欢别人了。到那时,如果臣妾再犯了什么错,或被您以为臣妾犯了什么错……臣妾不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
他眼神淡淡,唇边隐有自嘲的笑容,“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声音低幽,“你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
“您让我怎么相信!”顾云羡忽然崩溃,以袖掩面,泣道,“您后宫有那么多的美人,只要您喜欢,这全天下的女子都是你的。可对于臣妾来说,您就是全部。”
她哽咽道:“陛下,阿云只是个小女人,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抱负。阿云和全天下绝大多数女子一样,把夫君放在心里的第一位。家族也好,自身的性命也好,通通都排在后面。可我的夫君身边有太多的女人了。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他会喜欢上别人,害怕他不再看我一眼。我就这样怕着,担忧着,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苦笑一声,“我其实不喜欢你去看别的女人,一点都不喜欢……”
她本是做戏,然而说着说着,忽然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悲哀。
这些都是她上一世最真切的想法。
那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心上,供上神龛,谁都比不过。她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