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微凉,在绚烂的朝霞下吹落阵阵花雨。
紫芝一袭素衣,挽着一只小小的青布包袱走下延庆殿的玉阶,却见独孤盈俏立庭中,不禁微觉意外,唇角扬起的浅淡笑容中似有几分嘲讽:“贵妃娘娘日理万机,怎么竟有空为一位被贬黜的罪人送行么?”
独孤盈屈身施了一礼,正容道:“我今天来,是想向裴娘子致歉。”
“不敢当。”紫芝微笑着走到她面前,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睛,“莫非贵妃娘娘是想说,你之所以与陈落桑合谋构陷于我,是为了迫使陛下早日放我出宫?”
独孤盈脸上有些讪讪的,低眉浅笑:“我的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裴娘子?”
紫芝却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再不看她一眼:“贵妃娘娘用心良苦,妾在此谢过了。”
“裴娘子!”独孤盈忙急急唤住她,见庭院中并无旁人,方才追上去低声道,“我已派人把你今日出宫之事告知盛王殿下,殿下说会乔装改扮后亲自到青霄门外接你。”
紫芝怔了一下,淡淡笑道:“贵妃娘娘有心了。”
“裴娘子,我知道你现在很厌憎我,既然做了这件事,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我这么做真的不算是在害你,从小我就很感激你和盛王殿下,也很羡慕你们,我比任何人都真心希望你们能永远在一起,过得幸福。”独孤盈有些不敢看她,低着头深深吸了口气,“没错,我是有私心,你走了,陛下心里才会真的有我。在你看来,我邀宠于君王一定很可怜吧?但我和你不一样,盛王殿下待你何其真心,而我只是以色事人、献媚逢迎的妃妾罢了,从不敢想象能得到一个男人如此深挚的感情。我虽有自知之明,但这宫里可怜的女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不想成为她们之中的一个……”
“贵妃娘娘总是有自己的道理,我不便置喙。”
见她一双灵动的美眸已盈满泪水,竟是泫然欲泣的模样,紫芝只淡淡说了一句,忽然想起当年在王府后苑第一次见到独孤盈时,郎君就曾说这小丫头有些伶俐的太过了,不想让她在自己身边伺候。果然,还是他目光如炬啊……
独孤盈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时至今日,尽管二人的尊卑地位早已彻底颠倒过来,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在旧主面前永远都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紫芝待她越是客气,她自己就越是惴惴不安。身为后宫中圣眷正隆的贵妃,她自然不希望有人分享自己费尽心思才得来的权势与恩宠,最后下手时却也真的留有余地,从未想过要对旧主斩尽杀绝……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涩,独孤盈忽然向紫芝跪下来端然行了个大礼,口中低低道:“裴娘子,只求你不怪我就好。”
华丽的深绯色裙裾染上尘土,一拜,再拜,起身。
这是她最后的歉意,自此,二人两不相欠。
紫芝平静地受了独孤贵妃一礼,神色依旧淡定从容:“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恩怨分明之处?你放心,我不想怪你,也不能怪你。”她低头轻抚着自己尚自平坦的小腹,唇角忽扬起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其实这样也好,等孩子出生时,第一眼就能见到他的父亲。”
独孤盈不禁露出震惊之色,随即也展颜笑道:“裴娘子,恭喜你了!”
紫芝粲然一笑,离开延庆殿径直向位于宫城西北的青霄门走去,身形清瘦而挺拔,宛如历经风雨后依旧坚韧不屈的亭亭翠竹。朝阳越升越高,一道道金光透过云层照耀着巍峨华美的楼台殿宇,映出绚烂的光彩,然而这一切都不及她眸中的光芒璀璨夺目——那是放下权柄毫不眷恋的洒脱,是对未来幸福的希冀,是真正的高贵与豁达,足以让一生在宫墙内钻营的女子自惭形秽。
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不属于充斥着浮华与*的宫廷。
李豫独自站在临近青霄门的一处楼阁上,目送着那纤丽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想起小时候寂寞无聊,自己还调皮地用弹弓弹石子儿逗她来着,结果惹恼了她,二人也自此相识……其实,一直以来他只是太孤独罢了,只要有一丝聊以慰藉的温暖,便要紧紧抓住,怎么都不肯放手。他以帝王之尊赐予她无限尊荣与权力,原以为可以像金丝雀一样将她永远留在身边,殊不知这小小女子竟是一只志在翱翔九天的飞鹰,执意将她困在这黄金牢笼之中,只会折损她的羽翼。
就在即将跨出宫门的那一瞬,紫芝忽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让李豫的心恍惚间停跳了一拍。
或许是那一瞥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尽管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她根本看不到自己,李豫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将自己完全掩藏在楼阁的阴影中。他从怀中掏出两支钗子,一支已经旧了,是当年她在宫正司牢狱中送给他的礼物,另一支却玲珑剔透、精致华美,是他本来打算过几天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如今这份礼物却已成了多余的东西,她不会再收,他也永远不会再把它送出去。
“紫芝,你就这样丢下朕,自己一个人走了么?”
李豫喃喃,然而只片刻的愣神,紫芝已毫不犹豫地走出宫门,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宫墙外。
一墙之隔,却是一生不复再见。
李豫五指用力,似乎是要将那支半旧的鎏银嵌玉海棠花钗生生捏碎,然而一眼看到钗柄上镌刻的“紫芝”二字,手上的劲力又不由松了下来。那两个篆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