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三月里春意正浓,清风中溢满了微雨后的花草香。在百余名禁军将士的护卫下,一行车马迤逦驶出长安城南的明德门,太华公主李灵曦端坐于车厢之中,待马车在城外的月轮峰下停稳时,才掀开车帘好奇地向外看去。十五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走出那座恢弘肃穆的皇宫,此时置身于鸟语花香的山野之间,只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新奇有趣。
太华公主出宫修道为亡母荐福,翠微殿的宫人们自然也都跟随她一起同行。紫芝和念奴共乘一辆马车,这两个天性活泼的小姑娘一路说说笑笑,眉目间尽是因快乐而绽放出的明亮神采。二人手拉着手跳下马车,又在路旁随手采了几朵娇艳的野花簪在鬓边,这才匆匆赶到公主的马车前为她打起帘子。
月轮峰并不算高,举目望去,只见一条由石阶砌成的小径蜿蜿蜒蜒,直抵半山腰处那一座白墙黑瓦的道观,石径两侧鸟啼花落、林木蔚然,看起来自有一种别样幽趣。此处为月轮峰南麓,阳光充沛,花木繁荫,最适宜风雅之人修建山中别墅在此居住;北侧的山脚下是一条青翠的山谷,谷中繁花如海,溪水淙淙,倒是个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寿王李瑁一路护送妹妹出城,此时也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对从车窗中探出头来的灵曦说:“怎么样,我为你选的地方还不错吧?这月轮峰山明水秀,山上的白鹤观也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式修建的,极为安静雅致,很适合你在此清修。”
灵曦扶着侍女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深吸了一口山中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笑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到了这月轮峰,我才算是真正读懂了陶渊明的诗。”
“把你平安送到白鹤观,我总算是大功告成了。”李瑁走在最前面,一边与妹妹说笑着,一边引着众人从石径处上山,“这里没有人管束你,在修道之余,你自然可以多出去放松放松,只要别玩得太过分就行。吃穿用度上若有什么不称心的,尽管派人回宫告知高将军便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灵曦一一答应着,提着裙裾轻轻巧巧地踏上了百余级石阶,随着哥哥走进白鹤观的大门。本朝贵族女子修道之风盛行,尤其是那些自幼养尊处优的公主、郡主,所居住的道观无一不极尽奢华,而灵曦此番修道意在彰显皇室子女之孝,白鹤观自然不宜修建得太过铺张,不过倒也布置得十分幽雅舒适。
见妹妹对这里甚是满意,李瑁这才放心离开。灵曦恋恋不舍地一直送他到大门外,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幽深林木中,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十八哥。”
李瑁止步回身,站在石阶上含笑问她:“怎么,还有事吗?”
“十八哥,以后……你有空的时候,就常来这里看看我吧,哪怕只陪我待一会儿也行……”灵曦微微抿着唇,低头沉吟,那犹带稚气的面庞如此清纯娇艳,而她眸中的寂寥却是一览无余,“自从十三岁那年,和阿娘赌气之后独自搬去翠微殿,我就真的……真的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十八哥,这月轮峰景色虽好,可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有什么趣儿呢?”
“傻丫头。”李瑁复又走回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目光无比温和,“放心,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和你二十一哥永远都不会丢下你,若是我不得空,也会让他时常过来看你的。”
安顿好妹妹之后,李瑁这才下山骑马入城,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行至长安城东北角的十六王宅,一进寿王府的大门,就见自家的管事宦官冯铭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这冯铭大约三旬上下,说话略微有些结巴,虽不似府中其他宦官那样伶牙俐齿、善于逢迎,性情倒是难得的忠诚,故而十分受寿王倚重。李瑁将自己的马交给一位内侍牵着,又对冯铭吩咐道:“你叫人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和王妃要去后苑击鞠。”
“是。”冯铭答应了一声,有些迟疑地瞟了寿王几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殿下,刘……刘淑仪刚刚驾临府上,因为您不在,现在正……正和王妃在内宅里说话呢,您看这……”
为了避免在主人面前露出口吃的毛病,冯铭说话时总是故意放慢语速,摆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来。然而尽管如此,李瑁听他讲话时还是很不耐烦,与往常一样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半晌,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淑仪刘澈虽曾是母亲武惠妃的亲信,又一直与弟弟盛王交情甚好,但与自己却并没有什么私交,况且刘淑仪如今身为嫔妃,更是深居九重宫阙之内,轻易不与外人往来……
想到这里,李瑁不禁倏然停下脚步,诧异道:“什么?你说刘淑仪?她到我家里来,是所为何事啊?”
“这个……臣也不甚清楚。”冯铭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谨慎地回答,“不过,刚……刚才红桃姑娘去给王妃和刘淑仪奉茶,似乎听淑……淑仪娘娘说,是陛下要召王妃入宫觐见……”
父皇召见?李瑁心中更是疑窦丛生,两道俊雅的浓眉不禁微微蹙起,还未听冯铭说完,就见妻子杨玉环从内宅匆匆走出,螓首低垂,容颜萧索,一见了他,泪水顿时盈满眼眶。刘澈就跟在杨玉环身后,李瑁也无心与这位不速之客寒暄,只是上前挽住妻子的手,关切地问:“玉环,怎么了?”
“十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