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畔清风徐徐,虽已到了夏日,水汽氤氲中倒也不会令人觉得十分炎热。【92ks. 】杨玉环正与侍女红桃在水边散步,一边走一边随意聊着天,才一踏进湖边长廊,就见寿王李瑁从前方迎面走来,身后跟着冯铭等几个寿王府的内侍,还有一个乳娘模样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儿。见杨玉环停下脚步,红桃忙退避至一旁裣衽施礼,怯怯地唤了一声:“寿王殿下。”
李瑁怅然伫立,静静地站在廊柱投下的一小片阴影中,紫衣玉冠,神清骨秀,宽大的广袖衣袂在风中微微飘动,整个人宛如一株皎皎玉树。杨玉环在看到来人时有一瞬间的失神——这情景是如此熟悉,仿佛她与他还是倾心厮守的恩爱夫妻,午后闲暇时在自家的后花园不期而遇,于是便一起携手漫步,商量着一会儿是要去击鞠场打马球,还是在花间的小亭里玩双陆……
然而,彼时的光阴已恍如隔世,如今的她是大唐天子李隆基最宠爱的女人——是他父亲的女人。想到这里,心仿佛突然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杨玉环螓首低垂,抬手理了理被风微微吹乱的鬓发,广袖遮住半边面庞时,顺势抹去了眼角溢出的一滴清泪。
冯铭等一众侍从亦向杨玉环施礼。李瑁定了定神,竭力泯去眸中那一抹情难自抑的波澜,走上前来向曾经的妻子拱手一揖,淡然而不失礼数地唤了一声:“太真娘子。”
“寿王……”杨玉环颔首回礼,显然是不习惯这样称呼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涩涩的。她下意识地想要问一问他近来过得可好,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便又把话咽了回去。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后,当她的目光落到乳娘怀中抱着的婴儿身上时,这才找到了继续下去的话题:“噢,这就是卫娘子的孩子吧?红桃你看,这孩子可真好看哪,大眼睛亮晶晶的,长得很像寿王呢……”
红桃亦随声附和。李瑁示意乳娘把孩子抱过来给她们看,说到女儿时,唇角这才微微展露出一点笑意:“是么?我倒是觉得,她还是像阿岚多一些。只可惜,阿岚生她时有些难产,好不容易才保住,所以这孩子身体一直不太好,也不怎么爱吃东西,整天哭哭啼啼的就只是闹人。父皇倒是怜惜得很,时不时地就遣高将军来我家中探望这孩子,刚满月就册封为她长清县主,又赐了许多礼物给她。”
杨玉环爱怜地打量着婴儿,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李瑁道:“名字也是父皇赐的,唤作‘邦媛’。”
“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有陛下如此钟爱,是这孩子的福气。”杨玉环似乎很喜欢小孩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婴粉嫩的脸颊,动作那样轻柔,仿佛她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二人复又沉默下去,偶尔目光相触时也会迅速避开,然而,也许是知道这场不期而遇的重逢太过珍贵,彼此都舍不得先行离开。一对绮年玉貌的男女,伴着一个稚嫩可爱的婴孩儿——李瑁忍不住在想,如果他与玉环只是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不引人注目,也不会有人刻意拆散他们,平平淡淡,恩爱厮守,再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那该有多好。就像他们新婚时所憧憬的那样: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执子之手,至死不渝,愿与君生生世世为夫妇……
几个月不见,她的容颜似乎妩媚明艳更胜往昔,然而整个人却明显消瘦了许多,就连那薄如蝉翼的夏衣披在身上,都会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无端地令他觉得心疼。李瑁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力道之大,甚至连指骨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响声。他始终无法想象,这些天来玉环在父皇身边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传言中集君王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为何脸上竟全无一丝欢喜?
“殿……殿下。”冯铭轻咳一声打断他的思绪,结结巴巴地提醒道,“殿下,咱……咱们该去蓬莱殿了,若是让陛下久……久等,那就……那就不好办了。”
一听到“陛下”二字,李瑁竟再也无法忍耐心底压制许久的怒气,低低道:“玉环,你知道吗?每次入宫觐见父皇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十八郎!”杨玉环情急之下忙低声喝止他,语气中满是关切,明眸隐隐泛出泪光,“这可是在宫里,你说话小心一点好不好?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呢?”
“抱歉,又让你担心了。”李瑁淡淡一笑,迅速掩饰了自己的失态,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举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回首望向杨玉环的侍女,殷殷嘱咐,“红桃,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太真娘子,拜托了。”
红桃忙颔首答应。杨玉环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自己初次随他入宫的那个雪霁初晴的冬日,心中一时百味陈杂——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被他的父皇亲手“扼杀”,如今的他哪怕行走在盛夏的灿灿暖阳之下,飞扬的衣袂间却仍旧透出几分寥落与萧索,冷如冬雪,寂似秋霜。
蓬莱殿内,李隆基手执一卷奏疏坐于御榻之上,良久不语,眉目间却隐隐露出忧色。宦官高力士看在眼里,适时地送上一盏加了碎冰的玫瑰清露,微笑着劝道:“陛下劳累了这半日,也该歇一歇了,天气热,喝些玫瑰清露解解暑吧。”
“嗯。”李隆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