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鸨母,卫清楼揉了揉眉心,究竟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他也说不清楚。
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
以他的家世地位,被祝嘉鱼拒绝还被她踹进水里,就算没有恼羞成怒也应该对这个人讳莫如深才是,但偏偏,他奇异地对祝嘉鱼起了一点好奇的心思。
从何而起的呢?
他其实也不知道。
大概是在看到鸨母为她说话的时候吧。
脾气那么差的人,居然还有人试着为她兜底,委实令人惊讶。
已经徐娘半老的鸨母收了刻意捏造的娇媚语调,尽管看起来还是有些市井气态,但谈及祝嘉鱼,眼里却难得地盛着诚挚的笑意:
“她来找过王家郎君之后,第二天又来了一次,那次却不是找人,只是因她听说我这坊中的酒好喝,特意来喝酒。”
“可我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三教九流沆瀣一气,她到底是好人家的娇小姐,我可不愿意做她的生意,回头人在我这儿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也就是巧,那天正好有人来闹事。”
“其实这种事嘛,我们也习惯了,左右就是赔些酒水小菜,好生安抚一般,再不济贴几个钱,闹事的人便也就识趣地走了。也没办法,总不能赔上我这满楼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和他们硬来……至于坊中的龟公打手,都是些软蛋,不提也罢。”
“但是她好像一点也不怕,就那么直冲冲地捏着碗挤到了闹事者面前,然后狠狠将碗扣下去,碗碎了,那个人的脑袋也开了瓢。”
鸨母说着,弯了弯唇,有些无奈,但看得出来也有些开怀。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剽悍的姑娘,把人脑袋敲烂了她还不停手,接着又从腰间把匕首掏了出来,在他们面前比划。”
这套卫清楼也挺熟的,就在不久前,祝嘉鱼还拿着匕首贴在他脖颈上。
如果换在以前,他肯定要骂一句草莽作风,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鸨母说了这些事之后,他骂不出来了。
鸨母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那些人其实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流氓,哪里见过她那么横的,当真被她给吓跑了。”
“后来为了感谢她,我便把偏院留给她喝酒。”
她怅然道:“她真是很好的姑娘,除了行事霸道了些,为人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若有冒犯到公子的地方,我先代她向您赔个不是,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别同她一般计较。”
绥平城虽小,但也是南北往来的咽喉要塞,平日里也有显贵富商途经,杏云坊作为绥平城里有名的花楼,大人物接待过不少。
鸨母自然看得出来面前的公子也是大人物,心里很为祝嘉鱼捏了把汗。
虽然她每次来都不给足酒钱。
卫清楼冷嗤一声,昳丽的眉眼在摇晃的灯影烛光下显得缱绻而多情。
即便是刻薄的神态,看起来也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孤高模样。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离开了杏云坊。
……
祝嘉鱼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如果她知道鸨母为了自己苦心在卫清楼面前斡旋,一定会大为感动然后劝她早点洗洗睡。
她太了解卫清楼这种人了,想也知道卫清楼恐怕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毕竟家世崇高容颜俊美,只怕玉京里少不了姑娘投怀送抱。
而他纡尊降贵表示可以带她去玉京,不仅被她拒绝还被她踹进水里,这么丢人的事,她相信如果可以卫清楼一定会选择把目击者全部灭口。
但他不能。
所以他只能离她远远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否则看着她这张脸,只怕他就会想起今天的事。
不过很奇怪的是,她前世怎么会没听说过卫清楼这号人物呢?
照理来说委实不该。
前世她为了能在容衡的仕途上对他有所助益,兢兢业业地收集着玉京名门望族的信息,包括但不限于贵族圈子里每一位成员的姓名容貌乃至兴趣爱好,力求每次赴宴都能做到尽善尽美,不得罪任何人。
那些信息对前世的她太重要了,以至于到死时她也没能忘记,如今重生,也牢牢印在她脑海深处。
可她把脑海深处的记忆扒拉来扒拉去,仍然没能找到和卫清楼有关的一丝一毫。
能造成这个结果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在入京前,玉京里就已经没了卫清楼这个人。
他死在了那场长达五年的战乱里,或者更早之前。或许死得凄惨,又或许死于阴谋,然后他这个人,连同名字一起,成为了玉京世家里不能被提起的隐秘。
意识到这一点,祝嘉鱼难得地对卫清楼生出了些歉疚。
她想,如果她能早一点意识到这一点,今天就会对他温柔一点了。
回到浣春居,绿筝还没有歇下,正坐在门槛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祝嘉鱼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没精打采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笑道:“下次这么晚就别等我了。”
绿筝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般,连忙站起来:“那怎么行!”
她本来现在就不太能帮上小姐的忙了,要是夜里守门的事都不让她干,那她恐怕会被老爷打发去乡下的院子里喂猪吧!
祝嘉鱼点了点头:“随你。”
她反正也就是随口一说,绿筝等也好,不等也罢,她不太关心。
绿筝却开心起来,挠了挠额头,连忙下去打水回来伺候小姐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