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瑾愣了愣,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对已经嫁人的小棠说道:“你去看看有没有醒酒汤。”
小棠领命而去,庭院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骆永亭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晃了晃酒坛:“你喝酒不?”
薛瑾摇摇头:“不喝。”她不会喝酒,索性不去丢丑。
骆永亭撇了撇嘴:“我爹活着的时候,你不是还挺能喝的么?”他仰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清冷孤寂。
“我是真的不能喝酒,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冷风吹来,薛瑾咳了两声,“夜间风大,你不要待在院子里。”她现在形销骨立,请了名医,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大夫只说好生将养,多补补。
宽大的披风遮不住她瘦削的身材,她站在风中,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骆永亭瞳孔一缩,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我没事。”
薛瑾叹了口气,这孩子越来越古怪了:“你不回去?”她又说道:“你也回去吧,吹了风,着了凉,又该闹了。看着人心疼呢。”
“心疼?”骆永亭玩味地道,“你又不是我娘,您心疼什么?”
“你!”薛瑾气急,她哪里不是拿他当儿子看的?她对他掏心挖肺,他却每每伤她的心。
“好啦好啦,我走了,不在你面前碍眼了。”骆永亭抱着酒坛,大摇大摆地就走。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将外衫解下,兜头兜脸地抛向她,“我衣衫烂了,你给我补补。”
薛瑾拿下外衫,气得直顿足,真当她是老妈子么?这三年,被他倒腾的她的针黹水平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呢!
她在灯下瞧了好久,也没找出哪里破烂了,八成是他消遣她来着。她的这具身体很差,吃喝不下,休息不成,她甚至隐隐能嗅到身上腐朽的气息。
这几年来,她一直梳高髻,为了掩饰头顶的伤疤。她颈中的勒痕也始终伴随着她。她常常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是一具死尸。
薛瑾盘算着要不要给骆永亭再请个师父。他的确是正常了许多,但是比起她心中的男神,还差太远。
她还没琢磨好谁更合适,骆永亭就来跟她说话了。他劈头就道:“要你身边的人下去,我有话问你。”
薛瑾一愣,依言屏退众人。她含笑问道:“你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要我去求亲?”他莫不是春心动了?
骆永亭在一旁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想到南方去。”
“什么?”薛瑾一惊。
“我想到南方去。唐先生去了南方是不是?我也要到南方去。我打算好了,皇帝现在忙得很,没空理会我们。我们可以这样,先出城,混在流民当中,一路南下,去跟唐先生会和……”骆永亭认真地给她分析。
薛瑾呆愣愣的,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待他说完,她才说道:“你想去造反?”
“造反”一词一出,骆永亭脸色顿变,他环顾四周,将门窗打开。
薛瑾歉然:“是我疏忽了。”
“嘘,小声。”骆永亭严肃地道,“怎么会是造反?这是诛无道,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啊。我这几年背了那么多兵书,不去打仗,怎么派的上用场?”他又有些得意:“你不是希望我是个顶天立地,像我爹那样的大英雄么?”
薛瑾的手微微一颤,冷声说道:“所以,你就要去,打仗?”她知道他的志向,她甚至还有意无意助长了他的念头。此刻她心中酸涩,也不知是喜是悲。
她摇了摇头:“你爹不愿意你上战场的,你不知道么?你爹爹他,他只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的。”
“呵,平平安安?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以叛军的架势,你觉得京城还能安好?听说他们可是不缴赋不纳粮的,人心所向,定然会成大器。如今京城的守卫不如三年前,皇帝对咱们家也放松了警惕。咱们要离开,也容易得很。你这几天,把家里的下人都散了,我由头都相好了,只说我们要到乡下去。你的身子不好,需要好好将养……”他事无巨细,一点一点分析,却始终听不到她的回应。
他微微一怔,抬起头来,见她正呆呆地注视着自己。他的脸颊慢慢地就热了:“你看什么?”
“啊?”薛瑾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这个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呢,不再是那个随时有可能向人吐口水的熊孩子了。他会分析局势,他有自己的雄心抱负,虽然稚嫩,但已成长。
骆永亭哼了一声:“你以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有什么故人?分明是托辞!哦,是唐先生对不对?好啊你……”他站起来,冲薛瑾怒目而视。
他还是这样的暴脾气,真该好好改改了。
薛瑾连忙说道:“不是,我是在想,你要改一下口了。”
“啊?”她话语转得太快,骆永亭没反应过来,他怒火愈加高涨,“什么改口?你真的跟唐先生?你要找后老汉是不是?”
薛瑾揉揉脑袋,颇为无力:“你都在想些什么?我是说,你既然打算投靠义军,可不能再把叛军挂在嘴上了。”
骆永亭应了一声,心知有理,重又坐下。
薛瑾又道:“行军打仗不比在家里看兵书,那是实打实的,会有流血,会有牺牲。你连一子半女都没有,你就不怕……”这话听着不好,她又改口道:“战场凶险,我……”
她不禁红了眼眶。这三年他们之间虽然不算相处融洽,但是想到他要上战场去,她自然难受:“我和你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