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四十四年,十月十日,庞晋川与往日一样下朝回来,容昐去书房叫他用膳时发现他浑身痉挛倒在地上。
宫中御医来,诊断是中风。
十一日,容昐修书给长汀和长滢。
十二日,庞晋川醒来,但已经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就算容昐握紧他的手,他也只是迷茫的望着她,容昐告诉他,“晋川,你会好的。”他笑了笑,在她嘴角落下一吻。敬白连忙捂脸,两颊绯红。
十四日,他再次陷入了昏迷,容昐让人预备寿材预备冲喜。
十七日,长汀归家,向皇帝提出暂缓职务。
二十三日,长滢也回来了。
朱归院中,灯火一如往昔,驱散走冰冷的黑夜。
风很大,鼓吹着守夜婢女的衣裙哗哗作响,那精致的绸衫似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线,容昐站在院中,望着紧闭许久的折门,瘦小纤细的身子让人不忍上去搀扶住她。
月琴就这样做了,她走到婆母身边,轻声劝:“娘,您也回去歇息吧。”
容昐慢慢的回过头,朝她淡淡一笑,那笑意很是温和,一如月琴印象中的模样,月琴眼角不由一酸,搀住她的手。
容昐道:“他们兄弟三人进去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她的声音微微的颤抖。
容昐闻言,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别怕。”
屋内,飘着浓浓的药味,闻着就是极苦,苦的都能把人的五脏六腑给生生呕出来。
长沣,长汀,长滢兄弟三人跪在床前,庞晋川望着兄弟三人,眼神略微有些涣散又有些淡淡的悲凉。
“长沣。”他咳了一声,第一个叫道了他的长子。
长沣跪趴上去,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他泪眼斑驳望着庞晋川,低低的喊了一声:“爹。”庞晋川的嘴角就带了一抹笑,他伸出颤抖的厉害的手,摸上他的头发,这个儿子从小身子就不好,到如今五十多岁的人了,也是半头的风霜。
“我把庞国公府留给你,你好好经营。”他沉默了会儿,开口道。
长沣一怔,望向身后的长汀。
庞晋川招手唤长汀过来。
“父亲。”长汀柔声低唤他,坐在他身侧将他扶起,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庞晋川双目浑浊的望着眼前的嫡次子,他最像自己。
下手狠决,有谋算,庞国公府交给他定是不会没落的。
只是他若是这样了,她估计又得到他跟前哭一哭,他不舍她流泪,就这样吧。
庞晋川摸上儿子的脸,仔细的端详他许久。
他的仕途不用他的保驾护航也走的极好,极稳,就这几年的功夫皇上就不断的和他面前提出要让长汀入内阁的事儿,他都没有应允。
因为这个孩子最像他,野心勃勃。他知道若是长汀入了内阁,他们父子两人必定是又要再斗一斗,斗一斗那人臣的位置。
庞晋川的目光略有些恢复了溢彩,长汀给他喂了一杯水,拿起母亲落在床前的手帕替他轻轻擦掉嘴角的水痕。
他就这般望着他,却头一次知晓他儿子竟也是个如此温柔的人,可他从不对自己像对他母亲那般,临了临了,却让人心下有些觉得对不住他。
庞晋川喘了一口气深气,窗外吹进清风,吹得床头的烛火明明灭灭的。
他说:“长汀,我把朝中庞家的人脉都留给你,换你替我看顾这庞国公府。”
长汀捏上他的手,那手早已是皮肉贴着,干瘦的犹如骨头一般。他忽然才意识到在他心中那座自己不断想越过的高山,也老了。
他笑道:“儿子不用,这些年的经营早已打好了根基。”
庞晋川忽的剧烈咳嗽起来,长汀连忙替他抚背,庞晋川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他的手,双目圆瞪:“我知晓你存着变法的心思许久了。”
长汀盯住他,庞晋川了然一笑:“你那些人还不够。”
长汀默默的低下了头,接受了他的意见。
庞晋川这才深舒了一口气,滑到了床边,重重的闭上眼。
长汀问他:“当年你为何要如此待她?若不是你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不在,我也不至于怨怼你这些年。”
长滢抬起头,望向父亲和兄长,通红的双眸有些迷茫。
她是谁?
庞晋川双眸微微一跳,眼中泛着幽幽的光芒,他转过头,望向窗外。
金桂开的正好,香气十足,她笑着说只要到了十月,屋里就不用点香。他却从未告诉过她,即便桂花不开,她身上的香味也总让他沉醉。
……
当年,当年的事儿,他不愿去回想了。
兄弟三人出来了,容昐在院子中等着他们,她什么都没打听,只让月琴和谢英带长沣和长汀回去。
长沣住在离这很近的宅子里,长汀住在不远处的庞府。
待他们都走了,只剩下一个长滢陪在她身边。
容昐扶了扶额,顺好发鬓,看着许多年没见过的老幺,笑道:“走,今天是你生辰,娘给你做寿面。”
长滢已经高她两头了,他拦住母亲的脚步,摸上她银白的发鬓,是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已经和父亲一样了?
“走吧。”容昐催促道。
她没让长滢进厨房,那里烟熏火燎的味道重。
长滢就在门口看她动作娴熟的煎了鸡蛋,下了葱花煸炒加入调料做汤,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碗热气腾腾的寿面就出锅了,容昐抱着海碗,对他道:“去和你父亲一起吃,他这些年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你好好过一次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