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阳书院。
被高氏族人称为司理公的高玮一袭白衫,走到顾知县前。
“书院开学,高家愿奉银百两,并捐田百亩,做为学田以及书院学生饭银。”
高玮是高氏长房当家,少年得志,他祖父高捷曾任浙江巡抚,外公王象乾官至兵部尚书。
他十四岁中秀才,三十岁高中解元,与兄弟同榜中举,三十七岁就中得进士,本来人生是十足得意的。
怎奈世道巨变。
大清入关后居然短短时间,就已经这般不济,他出任河间府推官,奉命下乡催粮更惨遭被俘,送到奉天学习了三个月,遣返回乡,却是多年苦读考取的功名全被革除了。
如今面对淄川知县时,连句学生都称不得了。
他壮年被废,遣返回家后,郁闷满怀,整天借酒浇愁,每饮则醉。他的兄弟高珩崇祯十六年中进士,先前往北京做翰林检讨,后来以母疾请归,随着淄川光复,也身份尴尬。
现在他自号紫霞道人,穿上道袍。
当年兄弟俩同中举人时,被人比做二陆,陆机陆云,二苏苏轼苏辙再生,何等风光。
顾咸受对这对高氏兄弟,心中倒有几分怜惜,顾咸受是昆山人,他兄弟四人也是非常有才学,四人都中了举人,还有一个中了进士。几个侄子里,还出了顾炎武这样的大才。
论起来,顾、高其实身份地位差不多,所以看到他们现在处境,不免有几分觉得怜惜。
对他们捐出来的这百两银,百亩地,他倒是收了。
地方士族乡绅本来也有这种助学传统。
何况,高氏家族在淄川占了许多田地,就算清理了那些寄名投献、瞒报侵占等后,也仍还有几千亩地。
而他们家现在没有功名,没有官爵,已经成了普通庶民之家,连个秀才都没了,又没有当兵、授勋的,是没资格拥有这么多田地的。
就算把田地都分到家族族人名下,可普通百姓一丁只能限田十亩,哪怕是一百个男丁,也只能有一千亩地。
多余的地只能出让或请得特许。
现在主动捐一些田,还能获取些好名声印象。
高玮的丈人,张泰来和其叔父张中发,堂兄张泰瑞等也上来,代表张家也向书院捐银百两,田百亩。
张泰来曾有举人功名,他叔父、族兄也是举人,他父亲更曾是崇祯首辅。
但现在,他们同样被革除了功名,成了白身一个。
“蒲家庄蒲槃,曾在书院读书,只是愚钝科举不成,后来弃儒经商,如今愿向书院捐银百两,粮百石助学。”
蒲槃家祖上是女真人,元祖蒲鲁浑曾在元代官居三品,明初迁到淄川城东满井庄,后来族姓日藩,这里便改名蒲家庄了,蒲家虽不如六大姓名门望族,但子弟也都会送去读书,所以科举获功名者很多,也算是次一级的大户。
蒲槃也是有过秀才功名的,只是后来弃儒经商,乡里都说他其实很有学问,经商也有本事,饶有资产。
这人头脑也较为灵活。
大明光复淄川,他是最先拥护的乡绅之一。
现在甚至主动的来送银子,今天还特意带上了才六岁的儿子蒲松龄前来,就为在县尊面前露个脸。
果然,顾咸受对蒲槃的行为很是赞赏,甚至看到他带了儿子来,还特意考较了蒲松龄一番,结果这孩子虽幼,却已经读了许多书,十分聪慧,惹顾咸受喜欢,甚至公开称要收他做学生。
蒲槃趁热打铁,让儿子赶紧拜为先生。
除了本县的大族豪强,甚至连北边新城县的王氏家族都来了代表。
新城王氏,正是高玮外祖父家。在明代,新城王氏是一大官宦世家,尤其在隆庆万历后,更是科第之盛,甲于海内,明中叶后一百多年来,科甲递接,簪缨不绝,号为江北青箱,中进士者三十二人,二品官阶者四人,五品以上十四人。
家族还有一座四世宫保的牌楼。
淄川高家和新城王家,数代联姻。
高玮的父亲娶兵部尚书王象乾之女,高玮的叔祖高攀也是娶的王氏王应浩之女。
崇祯元年,王象乾在八十三岁时,还起用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威镇九边,累加太子太师。
王象乾的兄弟们象晋、象恒、象复、象春、象云等,皆进士出身,任布政使、巡抚、吏部郎中、光禄卿等高官要职。
王象春还是东林党活跃份子,官至南京吏部郎中,后坐东林削籍。
不过王氏在崇祯末,清军绕过北京攻山东时,王家满门守城抗清,城破,家族年轻子弟死了三十多个。
所以经此一难,到了王象乾子侄那一代,便突然盛极而衰了,王象晋儿子王与胤是少数年轻优秀又幸存的,他在崇祯元年中了进士,历庶吉士,湖广道御史,在外做官逃过这劫,北京沦陷后回乡。
最后在家携妻子自缢殉国。
所以王氏虽然这两代人不行了,但也恰因为这两代没出什么人,所以他们在鞑子入关后,并没有什么子弟在清做官,尤其是王与胤在家自杀殉国后,王家子弟更不愿意出仕清廷。
结果现在大明打回来,光复淄川、新城等地,王家倒是柳暗花明了。
王与胤兄弟王与敕四个儿子士禄、禧、士祜、士祯这次一起前来淄川参与般阳书院开学,兄弟四个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多余,年少的才十六,他们原本都在这里读过书。
这兄弟四人遵守叔父遗命,这两年安心在家读书,也不去参加鞑子的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