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疲倦的命运。”源稚生轻声说,他缓缓地睁开眼,一时间,头顶上的煤油灯刺得他视线一片混沌。
路明非也侧头看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人,他很能体会到源稚生的疲倦,因为命运确实是个喜欢捉弄人的东西,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是轻松的,平凡人有平凡人的心酸和苦痛,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不甘和血泪,这些年里路明非也过得不容易,不然他今天也不会有和绘梨衣坐在拉面摊一起吃面的机会。
路明非很想拍拍源稚生的肩膀,说几句劝慰的话,安慰说其实大家都这样,楚子航、风间琉璃、包括他路明非,谁又容易了?一个爹找不到了,一个小时候没爹没捅死,一个爹妈常年不在身边本身就够怂了还要拯救这个该死的世界……真是该死的世界啊,苦难的人总比幸福的人多,有人享受有人就该遭折磨。
但这世界再操蛋那又怎样呢,活得再苦再累那也不能去死了不是,这个世界上更可怜的人比比皆是,自怨自艾算什么男子汉,好哥俩难过的时候抱在一起哭一顿就过去了,大不了喝点酒宿醉到天亮,醒来又是崭新美好的一天,可路明非还是没有这么做……毕竟这是难得的要强的儿子敞开心扉向老爹大吐苦水的温情时刻,他忽然凑上去和稀泥未免也太没眼力劲了。
上杉越的心头也涌过一阵酸楚,听着源稚生的话,莫名的愧疚从他的心头油然而生。
“稚生,对不起。”上杉越轻声说,他在想,如果自己没有错过孩子们的人生,他们是不是就不用经受这么多苦难。
源稚生愣了愣,他看着上杉越摇摇头:“老爹你不用道歉,这些不是你的错。”
“赫尔佐格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扮演的那个橘政宗,委实把你教育成了一个很不错的人,好强、有道德感、有责任心。”上杉越低声说,“但说实话,如果是我陪在你的身边,我没能力,也不会把你教育成今天这副模样。”
“什么意思?”源稚生怔住了,不解地问。
“哪个父亲不望子成龙,大概只有我是个奇葩,我倒是觉得我的孩子不需要多大的成就,变成怎样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觉得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已经蛮好的。”上杉越微微抬起头,“这个世界上大概就只有我,觉得自己的孩子去天体海滩卖防晒油,要比当万人之上的黑道家主叱咤风云更好吧,我真的觉得这种人生蛮棒的,真心话,当听到某人说稚生你的愿望是去法国天体海滩卖防晒油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第二反应是觉得这不愧是我上杉越的种。”
再一次被点名,路明非又缩了缩脖子,而源稚生则是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老爹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源稚生惊讶大概是他还不够了解上杉越,他觉得上杉越一直留在东京、在离家族这么近的地方卖这么多年的拉面完全是出于对家族的复杂的情感,既怨恨又愧疚,上杉越无法走出自己心里的阴影。
的确有这部分的原因,但并不是全部,上杉越在当上了拉面师傅后才进入到人生新的阶段。
“当拉面师傅其实没什么不好的,每天都能遇到很多人,有的是第一次来,有的是熟客,她们开心或是埋怨,每天都能听到发生在不同人身上不同的事。”上杉越说,“拉面师傅不用操心任何事,除了自己的手艺好不好,听到客人的称赞声或是愉快的吃面声会由衷的满足,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去居酒屋消遣的时候完全没有心理压力,有时候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调调情,手头不宽裕的时候就自己看看影碟……这样的生活我认为比做黑道皇帝更自由。”
源稚生默然,听着上杉越的话,他的心里浮现微微感触……是啊,自由,源稚女追求自由,绘梨衣也追求自由,自己想去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不也是想追求自由么?就像那只平塔岛的象龟乔治,它是濒危而高贵的孤种,但也许它的梦想就只是爬回自己的水坑在泥泞里打滚。
有的人就在自由的路上,有的人为了自由穷极一生。
“我的母亲是位修女,大家都叫她陈嬷嬷,在法国教堂生活的那段时间,陈嬷嬷会告诉孩子们,如果她有孩子,她不需要她的孩子多么有出息,只需要他的人生平安喜乐。”上杉越缅怀着说,“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总会瞥向我。”
“祖母的话是说给您听的。”源稚生说。
“是啊,我就是陈嬷嬷的孩子,那时候我还没能理解母亲的话,直到后来家族的人找到了法国,把我带回了日本,回国的邮轮上,我对母亲说哪天我真的成为了一个国家的皇帝,我就把她一起接来享受荣华富贵。”上杉越轻声说,“但母亲的表情并没有多开心,离别的港口,她说,‘阿越,不是每个人都追求荣华富贵的人生,至少我的一生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平安喜乐就够了,如果你要辉煌的人生,陈嬷嬷支持你,如果有天你累了,就摆个摊子卖拉面吧,如果一个人能够失去一切,那之后他得到一点点就会感到很幸福’。”
“所以您真的就卖了一辈子的拉面?”源稚生惊讶了,“因为祖母的一句话?”
“卖拉面之后我才体会到母亲的话,男人有志向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如果让我重选一次,我宁愿留在法国,待在那个小小的教堂里,陪母亲守着那么一点点平安喜乐。”上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