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很清楚今天的梦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眼下黜龙帮内部清晰的局势,和今天房彦朗的一句话——局势不必多言,他李枢已经快要被人生吞活剥了,而房彦朗那句自知失言的话反而点开了李枢最大的心结,让他无法再遮掩自己的内心。
事到如今,李大龙头承认张行的才能,但他往日经历使得他坚决抵触被对方领导,而所谓宰相之才和帝王之才的说法无疑是一个点到了他心坎上,也是让他找到了抵触内心煎熬的一种解脱。
自己是帝王之才,对方是宰相之才,这就完美了,就可以继续以帝王之才领导着这个出色的年轻人了。
只不过,这又带来了另外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疑难——你的帝王之才怎么证明?你说人家只是宰相之才,是不是你一厢情愿?
然后如果证明不了,你怎么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你李大龙头的自欺欺人?
一句话是治不好精神内耗的,反而会引发更深层次的焦虑,此时的李枢需要一个真正的智者来指引他。
带着某种不安和犹豫,李枢终于踱步来到了县衙后方连通着仓城的角门,然后转入一个并没有关门的小院,并立在门槛内敲响了门板,瞬间就惊得旁边院墙上几只乌鸦腾起,然后落到了后方堂屋屋檐上。
院内只两间堂屋,内里那个刚刚点了灯,稍有人影晃动,闻得敲门声,便有人在屋内应答:“随意来,随意进,随意问,随意答。”
李枢赶紧往里面走,走到屋内,却又驻足,乃是整理了一下仪容,方才转入点了灯的内间卧室,结果刚一进去,却又自嘲一般笑了起来……无他,自己和对方都应该是凝丹一层的高手了,耳聪目明,而且对方这般聪明人,对局势注定洞若观火,所以,自己的疲惫也好,艰难之处也罢,对方必然一目了然。
这幅样子,装给谁看?天上的几位至尊吗?双月高悬,三辉在列,四位至尊也不好到处探头吧?
没错,住在此处的,乃是从去年冬日被劫持后就一直在窝着不动的前南衙相公,如今的黜龙帮挂名护法,今天还客串了一把筑基启蒙教程的张世昭。
或者说叫张大宣。
果然,见到李枢来笑,仿佛看清楚对方心意一般,张护法主动开口:“李大龙头不必在意,我其实真没凝丹,灯火又暗,看不清你满脸愁容的,今天白天也一样。”
李枢再度失笑,也不遮掩了,直接拱手行礼:“请张相公救救我。”
张世昭只在座中不动,而且当场大笑:“你有什么可救得?黜龙帮如火如荼,声望、地盘已经是当世义军之首,而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翼大龙头,救你作甚?而我呢,我一个降人,被打断了腿被迫投降的,又因为家小连名字都不敢提。李龙头,自古只听说落水的人向岸上人求救,没听说岸上人向落水之人求助。”
“不瞒张相公,我虽在岸,却是岸上之鱼,网下之鳖,待死而已;而阁下虽在水,却只是真龙蛰伏,巨鲸沉行,正在潜窥天机罢了。”李枢直起身来,言辞耿耿,他说的全是心里话。“我现在的局势,不用说,你都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张世昭陡然打断对方。
李枢猛地一愣。
“局势我知道。”老帅哥诚恳以对。“局势我真知道,但我不知道你……所以不知道你的局势。”
李枢眯了一下眼睛,走上前来落座,然后叹了口气,却是将自己的为难之处,以及内心的一些真实想法,包括一些争权夺利的私心,全都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他是真的想获得这个全天下公认的智者,也是一位真正意义上“宰相之才”的人的指点。
他走投无路了。
“那你走投无路了。”张世昭认真听完,将手一摊。“你想想,你既要做掌权的那个,不管是帝王还是帮主,还是如张三郎这般真正的核心,反正是要做真正能做主掌舵的那个对不对?”
“对……”
“但你自家又特别怕输,而且还为此丢了郓城,失去了历山一战的主导权,坐视人家力挽狂澜,横扫东境,对不对?”
“对。”
“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还有路?这个局面,你就算是最极端的火并刺杀,你都没人家赢面大……人家在东进中招降纳叛,新来的头领都仰他鼻息,受他知遇之恩,你在这边甚至都找不到像样的高手!你找谁?刚刚从江都借故逃回来的那位鲁郡大侠徐师仁吗?人家才来几天,凭什么帮你?说不定马上往东走去迎张三郎了,顺便回家看看。”
“是这个道理。”
“那你……”
“我相信张公的智慧和才能,天下人都知道您的才智。”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才智。”张世昭无奈。“所谓才智,是眼界、学问、实事求是和因势利导,以及胆大心细,除此之外,还要有必要的人、物、名声、修为等资源打底……而现在呢,学问我可能知道的比你们多一些,但具体的情况掌握和具体的人、物、名、修,我肯定是不如你们的,尤其是人事斗争,谁跟谁什么关系,谁跟谁有什么讲究,本地的传统风俗,我懂个什么啊?真想搞事情,你还不如问徐大郎、单大郎和王五郎这三个济阴周边地头蛇外加帮内实权将领!”
李枢满脸苦色。
但不要紧,张世昭很快醒悟,追加了一句:“也不对,对面优势那么大,这三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