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达锦元堂时,宫人已经在床榻边点上数座蒸药熏炉,时不时在其中加入药材。
得到娄太后许可,绿絮连忙将高纬抱在怀中,不时用帕巾擦拭她额头细汗。
高纬忽然抓住绿絮衣袖,喃喃道:“姊姊,痒,我好痒。”
绿絮一惊,姊姊是鲜卑人对乳母的称呼,可是高纬的乳母很早就离开了她,她们之间并没有很深的感情,怎么会。。。
“他在说什么?”娄太后问道。“。。。世子想王妃了,在喊家家。”
娄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长叹一声,离开了内室。
过了一会儿,李昌仪回来了,可是身后并没有跟着高湛。
“长广王呢?”娄太后问,“长广王。。。和王府行参军和士开出府了,至今未归。”
娄太后勃然大怒:“又是那个胡奴!他不是让皇帝流放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有步落稽,明知道自己的世子得了水痘,鲜少进宫看望不说,居然还和那胡奴出府了!他何时混成这样了!”
“太后息怒,注意身体。”李昌仪赶紧将娄太后扶到软榻上,为她抚背舒气。
“啊!”高纬猛地大叫,为她施针的太医吓得差点将针刺入她手背深处,绿絮紧紧抱住高纬,稳住她的情绪,示意太医继续治疗。
寅时将至,内室诸人却依然一派紧张之色,高纬早已昏厥,安静躺在绿絮怀中。
“太后!”太医院正突然跪到娄太后面前,磕头不止。
“世子怎么了?”“世子体弱,水痘又是凶险之症,恐怕。。。”“哀家不要听什么恐怕!你给我听着!”
娄太后站起,盯着太医院正伏着的身子一字一句道:“世子在,尔等生,世子殁,尔等随!”
太医院正听了这话,身子反而不抖了,过了一会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字:“遵旨!”随即起身离去。
“昌仪,你随我一起去佛堂诵经祈福。”“是。”娄太后转动手中佛珠,补充道:“还有,请慧可禅师入宫。”“是。”
或许是娄太后和慧可的祷告真的成功了,又或许是诸太医的尽力施救起效,高纬总算度过了难关。
当日傍晚,文宣帝一回宫就被娄太后宣往南宫,当晚便来看望高纬。
注视着服药后熟睡的高纬,高洋头也不抬朝绿絮问道:“绿絮,你知道长广王为什么要给仁纲取名‘纬’吗?”
“奴婢见识粗鄙,不懂世子名讳涵义。”“纬,织横丝也,其中有治理之意。”说道最后,高洋声音低沉,情绪不明。
绿絮暗道不妙,连忙道:“想来长广王是想世子辅助天子治世,才用此字。”“纬世,可没有辅佐之意。”
“陛下。。。”高洋突然笑道:“当然,朕不会轻易怀疑弟弟,朕相信他没有大不敬之心,纬,是个好字。”
高洋站起身,俯视高纬:“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吧,或许他会有大福。”“遵旨。”
第二日,高湛入宫看望高纬,绿絮冷眼旁观二人之间全无温情,只有客套的寒暄。
高湛临走之际,绿絮将高洋昨日之言告知于他,他却只有淡淡一句:“知道了,你好好照顾世子吧。”
晚间就寝的时候,她突然说道:“姑姑,在这个宫里,我只能靠我自己,不然我说不定会死在那些亲人的手中。”
她抬头看着绿絮,轻轻道:“包括我的父亲。”
绿絮心猛然一抽,那种感觉就像是当年发现高湛已经与九郎君完全不同时的哀伤,她有种预感这个自己悉心照顾的孩子要变了。
※※※
一个多月后,高纬完全康复,重新迁回乾凤宫左偏殿,一如既往与高殷等人朝夕相处。
太子高殷因为出阁读书已久,文宣帝已经授意东宫博士将一些政事粗浅地讲授于太子,并询问太子意见。
可惜两父子性情实在相差太大,太子不满文宣帝崇法重刑的政策,更加反感父亲重用的酷吏毕义云等人。
文宣帝也经常训斥太子见识浅薄,空谈仁义,甚至在宫宴中多次酒后言道:“太子文弱,不堪为君,百年之后,常山继之。”
常山王高演是文宣帝最年长的同胞弟弟,高齐实行商周两制并行,即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制度并存。
文宣帝多次如此,加之父子不和,朝野不免对于储君之位多加猜测。
太子高殷个性纤敏,被这种不确定的因素深深影响,不免心情低落,又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好与高绍德和高纬抱怨。
高绍德性格不羁,对朝政之事毫无兴趣,只是粗粗宽慰了高殷一番,成效甚微。
高纬却道:“正道哥哥,最近博士教授的孝景本纪中,仁纲有一事不解,哥哥早慧,能不能给我解答?”“是何事?”“孝文窦后宠爱少子孝王,孝景也甚是喜爱幼弟,甚至于宴饮时说要传位孝王,可是为何最后还是立孝武为太子,令孝王回归封地?”
高殷一瞬间清醒了,眸子慢慢变得清明:“废子立弟,百年之后,弟诛己子,兄脉绝断。”
高纬恍然大悟:“原来是如此,还是正道哥哥懂得多。”
彼时高纬年纪小,生病多日,气血不足,所以绿絮每日都给她熬一碗牛乳。
绿絮端案入殿时,正好看到站在纱幔旁的文宣帝,面容肃然,悄然无声。
高洋也看见了绿絮,抬手示意她进室,自己则快步离去。
绿絮不知道方才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