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李云隔得远,没注意。章恺正好在旁。
随着皇太子的身体越来越差,围绕在沂王嗣子身边的政治势力最近日趋活跃。史相所控制的台谏官们为了应付他们,也已经用尽浑身解术,这倒不算什么新闻了。
大家也都知道,因为站在沂王嗣子身边的,多半都是朝中不得志、不得用的一批人,还有几个学问人物、书生领袖。他们既然不接触实务,所以调门总是唱得极高,立场总是摆的特别正。史相门下颇多有才无德之人,破绽也确实多,应付起来左支右绌,吃亏在所难免。
要说政治上的是非,商贾们并不关心。但沂王嗣子一党为了攻击史相,三句话不离北方强邻的威胁,对彼辈在史相的羽翼下捞钱很是不利。故而商贾们普遍偏向史相多一点,日常谈起谁谁又有高论,总是不屑。现在听说台谏官们占了上风,这倒少见。
章恺随口问道:“弹劾他们什么了?”
那个临安本地的巨商答道:“这次是说,言必称整军经武以待时的人,真到了要用他们的时候,其实既无胆也无能,并不能为朝廷分忧。”
有人想了想,恍然道:“当年汉朝博士狄山主张与匈奴和亲,结果汉武帝作色,责问狄山能胜任边地一郡、一县,一障间么。狄山被迫上任,转眼就被匈奴斩了头去。史相这是反用了典故,想把沂王嗣子的羽翼都支到边地军州去,远离朝廷中枢?”
好几个人同时摇头:“想法不错,奈何四海升平,边疆安定的很,并没有需要用武之所。难道能把他们扔到岭南,剿海寇去?那也没几个差遣可用啊?”
旁边有人笑道:“若咱们的北方边地忽有烽火,莫说几个差遣,拿出几百个差遣填人,也是易如反掌……朝堂里唱高调的碍眼货色一扫而空,哈哈,哈哈。”
这话未免太过荒唐,引得了众人发笑。
史相对于政敌,自然是酷烈手段百出,必欲诛除而后快。但与大周的往来贸易,是史相一党的底气所在。两国边境若有动荡,对史相自家的财源和执政的基础,都是摧毁性的打击。而且沂王嗣子毕竟不是皇嗣,史相纵有雷霆手段,何必用得这么急,这么明显?
孰轻孰重,商贾们都明白,何况明断如大宋的宰相呢?
众人随口谈笑着,各自散去。
章恺却寻了座无人花厅,单独绕过后头走廊去寻李云。
听他说了一通,李云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的意思是?”
章恺咳了几声:“当初让我到大宋行事,明明说好是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天天疑神疑鬼,我头发都白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冒出来就收束不住……”
“啧,你就直说,有什么想法?”
“史相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朝堂上这几日的闹腾,必有其缘故。会不会……在哪里发生了我们还不知道的事,导致临安的局势丕变。而史相为了某个关键,不惜在边境……”
李云何等聪明?立刻想到了章恺所指。
他嘶嘶地倒抽冷气,有点想笑,又真有点担心:“那怎么可能?不至于吧?就算宫里那个病秧子支撑不住了,史弥远哪有这般底气?宋国又哪还有敢挑事的边将与他配合?”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是让人查问下,以防万一的好。”
李云点了点头:“我自省得。你且去,莫要露了行迹。”
章恺拔足要走,忽听后头廊道上橐橐的脚步声急响,然后有人不管不顾地拍打房门。
这也太没规矩了。
李云皱眉喝道:“什么事!”
外人有人沉声道:“有密信送到……甲字第一号适才亲自送来的,让我立刻转告。”
章恺略退开些。
他自己就是大周安置到宋国的暗子之一,也有个用来传递密信、指代身份的序号,却是从乙字开始的。很显然,这甲字第一号是安置在重要人物身边,担负绝重任务的。这种密信的内容,自己不听也罢。
下个瞬间,他便看到看过密信的李云脸色骤变,仿佛见了活鬼。
章恺下意识地问了句:“可有妨碍?”
李云的手有点发抖。深呼吸了好几下,他才涩声道:“甲字第一号,是我早前奔走于史弥远门下时,在他府里重金收买的一个亲信管家。”
“这亲信管家说了什么?”章恺的心脏猛跳两下:“难道我猜准了?难道宫里真出了事,而史相为了放逐政敌,遣人在我大周的边境挑衅生事?”
李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皇太子确实病重,史弥远也确实遣人在我大周的边境挑衅生事。”
“谁?难道是赵方?还是崔与之?又或者,安丙被调回四川了?”
“是蒙古军。”
“……”章恺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又或者脑子糊涂了。他瞪着李云:“什么?”
“是蒙古人。史弥远勾结蒙古人,允许蒙古军一部精锐借道利州东路,直攻向中原!”
“史弥远难道疯了!?”
“他没有疯。他只是没有见识过蒙古人的厉害!他只是蠢!”
李云猛地敲响案几上的一枚铜磬,顿时惊动外头的部下们。随即他向章恺摆了摆手:“我这里,要十万火急向北传讯。你也帮一把,有什么信鸽、快船、私设的驿站驿马,全都用上!迟恐不及……他娘的已经来不及了!”
“好!好!”
章恺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