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看着偃旗息鼓的贾宝玉,心里说不出来到底是觉得高兴还是失望。
贾宝玉被她拿话逼到这个地步,尚且不能够激起斗志来,哪怕他争口气说要去挣钱请个绣娘回来,哪怕最后不成功,她也高看他一眼。
可如今,贾宝玉半点儿没有要给家里增加收入的意思,反倒是任由李纨如何安排养活他和他一屋子的丫鬟。
贾宝玉到底姓贾,和贾兰打断骨头连着筋,如果他将来真的一事无成要叫人养着,说不得就带累了贾兰,李纨又如何愿意?
李纨深恨,却不能够似王夫人那般将贾宝玉房里的丫鬟都找错处发卖了,毕竟她即便不再需要挣什么清名,却也不能叫人戳脊梁骨,只能借着管家的权利,越发地压榨她们的劳动力。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从贾家分家出来时得的那几个庄子和铺子,接连出事,不是庄头打伤人进了大牢,就是铺子里卖的东西以次充好叫人打上门来,李纨是个内宅妇人,这些事情管不到,贾政和贾宝玉更是靠不上,只好矮子里面拔将军,挑了贾环出面处理这些事情。
贾环难得被“委以重任”,顿时有种意气风发之感。反正当初贾家富贵时,他也只有看着贾宝玉羡慕的份,反倒是如今,贾宝玉被拔了毛,再也不能摆出那副凤凰一般的高姿态来,他心里痛快得很。
但是这并不代表贾环不知道他们家如今的状况实在不妙。
他不似贾宝玉不食人间烟火,在外面和一帮混子混了个脸熟,所以听到些消息,这些事情一起发生,绝非偶然,这是有人找他们家麻烦呢。
再细打听,便叫人找了去,竟是见到了自己的亲姐姐探春。
找贾家麻烦的,正是探春,叫了孙绍祖帮忙。
可是不管怎么,贾环是她亲弟弟,赵姨娘是她亲娘,她也不至于连他们一并报复了进去,看着他们深陷在贾家的泥潭里脱不了身——即便他们并未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反倒一直在拖自己的后腿。
只是,探春如今的境况,不想也不能够把这两个不着调的娘和弟弟带在身边继续给自己拖后腿,若他们行为不慎,送了性命也未可知,倒不如叫他们脱身后,便远走高飞,再不要回京了。
于是,探春便如此这般地交待了贾环一番。
贾环起先倒是想靠一靠探春,毕竟孙家如今怎么看都比他们家有钱。
探春如何会叫他如愿?含糊着将自己的处境道了一遍,只说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年的这个时候,都为未可知。
贾环听了,倒是眼眶红了,一时间叫探春到时候跟着他们一起逃走。
探春听了,心底一软,道:“我若是和你们一道走了,只怕孙家很快就能抓住我们,倒不如你们先走,我若能脱身,再去找你们罢。”
贾环点头离去,果真照着探春所言,将事情说得惊险万分,哄了李纨给钱他打点,一边在外又摆脱了贾家的下人,悄悄地将铺子和庄子低价贱卖了,然后趁着贾政李纨等人不查,偷偷带了赵姨娘跑了,再不知去向。
如此一来,等到贾政和李纨发现不对,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进项的来源,账上余下的钱款都被贾环哄了一部分去,余下的不多,库房里倒是还有一些器物、书画,可若拿去典当,只怕还值不回一半的价来。更何况就算如此,这钱只怕也是越用越少的,将来……何谈将来!
李纨求贾政去报官,贾政却被贾环气了个半死,又觉得这是家丑,实在不好外扬,否则岂不是叫人说他教子无方?几个儿子,除了贾珠早逝,没一个成器的。孙子倒是个好的,可偏偏被自己亲儿子给带累了,当真冤孽。
贾政几乎觉得,自己前半生的顺遂,全是为了后半生的倒霉做的铺垫。
贾政不肯去报官,李纨也无法,只能越发苛刻用度,除了贾政那里吃穿尚好,其余地方尽以粗衣淡饭替之,更是裁剪了下人,贾宝玉房里除包括麝月和晴雯在内的六个姨娘和通房丫鬟外,余者尽皆分配去旁处或裁了。而留下的麝月等人,则被一个当了几个使,贾宝玉房里粗使丫鬟和婆子一个都不放,活儿全叫她们给做了。而像晴雯这样绣工精细的,被她单独拎了出来每日做绣品拿去外面的铺子寄卖,若不是为了省灯油钱,真要派她日日夜夜不休了。
贾家的日子在李纨的精打细算下,倒并不是过不下去,至少短时间内还不至于捉襟见肘。只是前后落差太大,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适应良好的。
不是有句古话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
如果从来没有享受过当副小姐的好处,就不会觉得原来真正的丫鬟做起来是这样的委屈难熬。而贾宝玉房里的丫鬟,除了当初贾母屋里的几个大丫鬟,谁不高看她们一眼?所以,她们才是迫切地想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尤其是被贾宝玉收用过的几个通房丫鬟,更觉得自己都成了半个主子了,怎地还要和粗使丫鬟一般做起粗活来?
只可笑贾宝玉虽心疼她们,却不敢出头,做小伏低、情话绵绵,给晴雯揉胳膊、给麝月捏肩膀,他做来倒不觉得什么,只是想要叫他出头去找李纨说理,一想到李纨全然不同以往说话的尖锐,他便瑟缩了。
不是没有人单纯地对贾宝玉抱有真心,为他做什么都愿意,麝月和晴雯跟着贾宝玉时间最久,情分也最深,虽是委屈辛苦了,却也没太责怪贾宝玉。
可是毕竟不是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