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北风呼号,雄驼草原上覆盖着层层霜雪,一层又一层的帐篷穹顶被飞雪渐渐覆盖成白色。在雄渠最大的王帐中,烛火通明,一身黑色裘袍的左谷蠡王渠鸻坐在首座上,神情慵懒,姿态随意。
自王庭风波之后,渠鸻回到雄渠部,雄渠便雄兵林立,严阵以待各种从王庭而来的风霜。
炉火在地灶中熊熊燃烧,发出“啪”的声音,渠鸻将温热的酒液一饮而尽,帐外匈奴童仆进来禀报,“大王,王庭那边来人了。”
“不见。”渠鸻扬声,带着不耐烦的意味。
“……是阿蒂居次。”
渠鸻猛的怔住。
王帐的帘蔓被从外面掀开,披着一身雪白大氅的蒂蜜罗娜走了进来,仿佛从严冬走入初春,光灿满面,双手折叠交叉于胸前,微微折腰,风姿款款,“哥哥!”
匈奴奴仆们端上温热的酒水食物,兄妹二人在帐中相对而坐。阔别多年,彼此都已经不是少年时的模样。
蒂蜜罗娜笑盈盈开口,“哥哥,你前些年南征北战,落得个风湿腿的毛病,每到隆冬雪季就要好好保养,这些日子还好吧?”
渠鸻微笑,“还好。”
“那就好。”蒂蜜罗娜声音欢欣,提起案上的白玉鸡首壶,将渠鸻面前的酒盏倒满,复又重新放下,
“单于惩治了杜康哈,将杜康哈的人头悬挂在王庭的旗杆上,如今丁零部已经由杜康哈的侄子索罗继承了族长之位。”
渠鸻的心微沉。
蒂蜜罗娜这样说,虽是表明自己王庭被算计之仇已报,向自己示好。但更重要的是表达了她的立场,为冒顿走着一趟做说客。他听着妹妹笑盈盈的话语,只觉得满口的酒香都变的不是滋味。顿了顿,一口将酒盏中的烈酒饮下。方抬头问道,
“阿蒂,你这些年过的好么?”
蒂蜜罗娜面上无懈可击的笑意微微一僵,垂下眼眸,凝了一会儿,方幽幽道,“那要看怎么看了。我现在求仁得仁,自己倒觉得很好。”
渠鸻“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阿蒂,哥哥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这些年,单于日日留连在旁的阏氏帐中,去你的帐中的时候少而又少。雄渠部的人都在为你打抱不平,你倒自己说过的不错。咱们雄渠部千娇万宠的小居次,不是让他冒顿娶过去当摆设的。”他情绪激愤,忽的灵光一闪,一股念头从心底冒出来。迅速攫住自己的心,止也止不住,盯着蒂蜜罗娜,声音微缓,带着幽幽蛊惑,
“阿蒂。若我日后成了匈奴单于,你虽做不成大阏氏,却也是单于的胞妹。尊荣绝不会下于此时。你不高兴么?”
蒂蜜罗娜猛的扬声,“不高兴。”
“哦?”渠鸻重新坐下来,身体后仰,声音有些发凉,“我以为我们兄妹情深。难道我们二十多年兄妹情分,还比不过你和冒顿?”
蒂蜜罗娜心中一急。急急站起来,身子探向前方,“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和冒顿夫妇不过是面上的情意,如何比的上我们兄妹之间感情深厚?什么人在我心中都是抵不过哥哥的?”
“那你为何只帮着冒顿?”
“我不是帮着冒顿,我是念着整个匈奴。”
蒂蜜罗娜定了定神,扬声解释道,
“哥哥,匈奴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强盛光景,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匈奴人的骄傲。但如果我们能清醒一点,就会知道,匈奴已经到了它强盛的顶点了,此后只会开始走下坡路。”
她在帐中缓缓走了几步,条理清晰的讲下去,
“匈奴与汉交接,自来两国对垒,势力无非是此消彼长。中原汉人在秦代军势盛于一时,大将蒙恬率军攻伐草原,匈奴难以撄其锋芒。其后秦失其鹿,中原楚汉争天下,无暇顾草原,咱们便抓住这个机会,一点点茁壮强大起来,这才有了平城一战中对汉高帝刘邦的大胜。但匈奴发展在冒顿铁骑之下已到极盛,中原却地大物博,底蕴深厚,只是在之前的楚汉之争中消耗了太多的国力。如今,大汉两代君臣休养生息,已经渐渐缓过气来,实力上升。长此趋势下去,说不定很快就会赶上匈奴。
咱们匈奴,冒顿一代雄主,逝去之后,稽粥实力胆略俱都不足,哥哥若联合其他匈奴部落,与稽粥夺权,未必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可是你与稽粥相争,损毁的到底是匈奴的整体实力。匈奴若降,则便再也敌不过一旁旭日升天的大汉。待到汉朝挥兵进入大漠,匈奴很有可能败北,拱手将河南大片草场让出去,甚至连漠南都可能保不住,到时候,哥哥也会成为匈奴的罪人,后世千年,煌煌记史,难道哥哥你希望日后在上面看到,‘匈奴衰败始于左谷蠡王渠鸻与王子稽粥夺权’的说法么?”
蒂蜜罗娜煌煌巨言,震在耳边,渠鸻听的轰隆发聩。世上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的野心,渠鸻这些年的野心被对冒顿的臣服压下,如今冒顿已老,稽粥和自己也已撕破脸,虽退缩于雄渠一隅,却时刻有倾覆之险,倒不如拼命搏一回,输了不过是身葬草原,若是赢了,便可赢得一个辉煌未来。对于当下汉匈两国之间的态势,他自认也想的透彻,却并未如蒂蜜罗娜一样从时间维度统筹,如今听的蒂蜜罗娜这么说,虽是觉得有一定道理,但若要自己为了这些大道理放弃近在咫尺的机会和尊荣,却终究是不那么心甘的,于是冷笑道,
“哦?所以阿蒂也觉得哥哥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