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村子里,因县府与村子距离远,平常不赶集的日子里没人回进城,因此金穗回来的消息压根没人知晓,不过,他们刚进村子,便听到一阵吵嚷声,还是在席氏的牌坊那里。
金穗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故意开玩笑道:“爷爷,不会是秦五奶奶、四伯娘她们晓得我们回来,特意来接我们的吧?”
黄老爹听到李十娘的哭叫和秦五奶奶的呵斥夹杂着赌坊管事老娘的咒骂,心底敞亮,把金穗从背上放下来,点她鼻子道:“鬼灵精!莫胡说,我们去瞧瞧再说。”
他牵起金穗的小手,脸色有些沉重,眉头略皱了皱。
两人直接从麦地的田垄里穿过去,春天的风温煦和暖,带着丝丝凉意,让人温暖的同时又觉凉爽,这是个草长莺飞的舒适季节,草尖上还没晒干的露水在金穗的鞋底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湿痕。
金穗暗叹,若不是那些嘈杂的叫骂声和心中不平静的喧嚣,这真是个踏春野炊的好时节。
隔着一块麦地,便传来李十娘的破口大骂:“……你个不要脸该浸猪笼的妖精,当婊/子还想立牌坊,不就是个下贱的奴婢,还敢问我要娃儿!你不要脸,我还想要,我孙子还想要!”
李十娘还没骂完,喘了两口气准备接着骂,管事老娘见缝插针地接上:“做了婊/子立牌坊的是你们双庙村的,嘿,你们村里的人立得,我们家媳妇儿咋立不得?要不要脸不是嘴里嚷的,是别人给的,蒙着自己的脸,厚皮问皇帝要牌坊。也就只有你们这群没脸没皮的人做得出来!”
管事老娘双手叉腰,成个茶壶状,唾沫星子满天飞,肥硕的身材一个顶李十娘俩,在气势上胜了李十娘两倍不止。
金穗看戏的心情瞬间全无,脸色黑得不能再黑,攥着黄老爹的手紧了紧。
黄老爹脸色一沉,握紧了金穗,缓步走到人前。
这时候,双庙村的人眼睛已经红了。席氏自从立了贞洁牌坊受到皇帝嘉奖,他们整个村子都把席氏当做无上的荣耀来看,根本不许任何人对她的清名有所玷污。否认席氏的贞洁和荣耀就是否认双庙村的民风、挑战双庙村的礼教。
这还得了?
双庙村人的傻愣住,管事老娘嘴上得了便宜,戳中双庙村民的痛处,越发得了意,骂得越发畅快。叫嚣道:“哼哼,席氏咋死的,是不是自请沉塘死的,我可是听说过的,要是皇帝晓得她是被你们这群愚蠢的庄稼人活活淹死的,这牌坊还立不立得起来还两说……早两年。席氏大摇大摆地在县府招摇过市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只是嘶喊管事老娘犹觉不过瘾,又狠狠地拍了一把刚刚开工建设的牌坊。
管事老娘仰着脖子像斗胜的公鸡,扯着喉咙还没喊完。便听得一声打雷似的厉喝:“关婆子!还不闭上你的嘴!当今皇帝要晓得你置疑圣旨,头一个剥你的皮!”
管事老娘即黄老爹口中的关婆子,蓦地听到一声大喝,吓得浑身打个激灵,那声音又狠又厉。夹着几分阴森,令她后背升起一丝寒意。
扭头一看。见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汉,那老汉手中牵着一个柳眉微蹙的小女童。
关婆子黄老爹两三回面,毕竟这些日子县府里的有钱太太们为他家的小孙女筹集善款,引得许多人去济民堂围观,因金穗身体不适,常常不见人的,倒是黄老爹在一众喜爱八卦的妇人们眼里混了个脸熟。
关婆子心虚地脱口道:“你是黄老汉?你不是天天儿跟在顾大夫屁股后头采药吗?”
黄老爹气得冷笑:“原来你想趁着我不在,好毁我家儿媳妇儿的清白,顺便污蔑当今圣上的旨意?”
这话说得很重了,像珠黎县这样的小城,见个县太爷算是顶天了,乡里人能见县太爷,得到县太爷两句问候,回家都要烧高香的,根本没人能记起皇帝的威严与不可亵渎,即便是随口评论都是犯忌的事儿。
平时想都想不起来的天皇贵胄,突然间自己成了冒犯皇帝和圣旨的人,关婆子脸色阵青阵白,连番变色,仿佛玩变脸似的,唯唯诺诺地不敢答话。
刚才她的话喊那么大声,周围的人都是长耳朵的,想否认都不行。
她这时才知道怕起来,见黄老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副她不承认不放弃的架势,她的声气弱了弱,斗志却忽然间猛涨,叫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席氏难道不是被你们逼着……”
“你再敢说一句!”黄老爹再次提气猛喝,打断关婆子下面的话。
关婆子一哆嗦,面对黄老爹吃人似的目光,竟然做了个在往后被人耻笑了几十年的动作——猛地躲到卫氏的身后。偏偏卫氏虽养了些日子,身材仍是娘胎带来的瘦弱,关婆子这副模样真真滑稽。
金穗上辈子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便是无赖,尤其是关婆子的儿子做的还是打手行业,更令她不耻。
在济民堂时她便打听过关管事所在的赌坊,那赌坊名叫藏宝赌坊,赌坊的老板还真是从海边过来的,当初说要回海边去的便是这赌坊老板,而非本地人关管事。
其实藏宝赌坊的名声倒也没有那么坏,可一旦欠了赌坊的钱,这关管事却不是个好想与的主儿。藏宝赌坊开办起来之前,关管事便是城中地痞流氓。若遇到睁只眼闭只眼的县太爷,那真是助长了他的威风,调戏良家妇女、收保护费之类的事儿没少干,在县府里乃至城外有赌徒的村镇上臭名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