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除了文二老爷这一桌,还有晋老婆子的哭闹。文家宗亲起着监督的作用——主要监督文二老爷和文太太怎么办理赔款,他们还不能走。晋老婆子看准了文家大伯,扯着他哭喊,好像文家大伯怎么着她了似的。
文家大伯脸色黑如锅底,好容易两下里弄清楚了,“嘣”地从椅子里跳起来,死拉活拽地把袖子从晋老婆子手里扯出来,健步如飞地逃离,完全忘了文二老爷昨晚答应他请吃饭的事情——文家少年去文二老爷家里请玉时的借口可真不是胡诌。
等走到半路想起来,文家大伯拍了两下大腿:“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饭啊,不吃也罢,还是回家种地是正经。”
回去和他老大哥族长一商量,往后还是多多约束族人,不可再让文二老爷在族里蹦跶,瞧瞧,他蹦跶了这么多年,没蹦跶个名堂出来,倒是纵得儿子差点把县府给烧了。
族长老大哥感慨:“小子们要以此为诫,不可任性妄为,族里教育可得抓紧了,再不可出这等妄逆子孙!”
县府这边,黄老爹暗自叹了一声,抱紧了金穗,看看文家的光景,再瞧瞧金穗,忽然有丝疼从肺腑里蔓延出来。要是有一天他不在了,金穗可连文太太这个下场还不如。
金穗见到爷爷的脸色,当他是累了,道:“爷爷,这会儿人要散了,我下来走吧。爷爷拉着我,我不会丢。”
黄老爹闻言,紧了紧手臂,那丝渗到肺腑里的疼痛窜到心尖,这种痛让他差点落下泪来。他缓了口气,放下金穗。仍让金穗紧紧拉住他的小拇指,心想,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就如此命苦呢?
人们没热闹可看,拥挤的人群像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盏茶功夫便四散开来,金穗和黄老爹走出人群,恰见到一马车的帘子放下,金穗视力好,帘子放下的那一瞬,她看到了一张脸。
这张脸。她早上才见过的,是傅掌柜。
心底里一股凉意油然而生,金穗有种心里发毛的怪异感。她从来知晓七岁的自己人小力微,很多事不是她拥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便能控制或者避免的,等越过那辆马车,她抿紧嘴角微微放松。
“穗娘儿,你咋了?”黄老爹察觉金穗手心里出了汗。这时的天气才要转热,却还没到真热的时候,金穗不至于手心出汗。
“爷爷,我刚看到那辆马车里有傅掌柜。”金穗不敢隐瞒,忙对黄老爹说道,“爷爷说过他不是好人。我有些怕。”
说着,金穗偎紧了黄老爹。
黄老爹干脆一把抱起她,金穗要下来。黄老爹方才抱了她那么久,她可不想真累着自己的爷爷。
黄老爹却不肯松手,眉尖略蹙了蹙,沉声道:“穗娘儿莫怕,等你娘的牌坊弄好了。我们搬到梁州去。这天下万物都有克星,人也不例外。那傅掌柜别的不怕,就怕梁州。”
梁州可是姚家的大本营,几百年的根基,还有慕容王府做后台,就算是当今的太后娘娘也轻易撼动不得。
不然,早在十年前当今登基之时,姚家便灰飞烟灭了。
金穗点点头,知晓有些担心是多余的,如今也只能盼着伯京里的祝叶青能早些脱开身到珠黎县府来了。
沉默了一瞬,她转移话题道:“爷爷,文太太的侄儿不是入狱了吗?咋还要文家赔偿全部的损失呢?”
金穗很早便想问了,要是文家没有文太太这个金库,文二老爷砸锅卖铁也赔不出来这笔钱,那么,那些走水的人家又能拿文二老爷怎么办呢?
其实,是她对着这个世界的规则还没弄明白。
黄老爹解释道:“纵火这个事儿实在太大了,若非文科举不是故意纵火,砍他几颗脑袋都不够的。文科举这种罪是要砍头的,可咱们大夏的律法也是通人情的,文科举认罪干脆,法里容情,不治他的杀头罪,却要求他家里赔全部的损失。
“文家同气连枝,要是族里出了一个砍头犯,将来文家的子孙考科举,祖宗八代要备案的,像文科举闹得这样大的事情也是要留底的,这样一来,文家至少这两代要走科举的路子可是走不远的。所以,世家大族里,有些犯了错的子弟他们情愿自己暗中处置了,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以免影响族人的前程。”
其实,用两字来形容,便是“连坐”。
匹夫无罪,连坐有罪。
经金穗这么一提醒,黄老爹赞道:“这样说来,文家这些年该是在培养人才了。文太太忍下这口气,想来也是为了族中子弟着想,这种舍利取义的女子倒是真值得一声赞。”
文家这么多代,生孩子首屈一指,可要说出了什么人才,那还真没有。不是没有好苗子,而是没有好土壤。不用说,文家的男孩子能进学堂,文太太肯定是出了大力的。
再想就想远了,黄老爹赞了一声,便顿住了话头。
金穗暗笑,黄老爹也有佩服人的时候,想了想,撇嘴问:“爷爷,你说要是今儿的文太太豁出去脸面闹一场,再不然,她态度强硬点儿,文二老爷能再多分担点儿钱么?”
这回,黄老爹没有立刻回答金穗,他兀自思索了会儿,半晌才道:“文家的天儿,要变了。”
金穗百思不得其解,得了黄老爹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越发迷惑了,这时恰好到了家门口,不知不觉,就走了这么远的路,因已过了午时,正是饥肠辘辘,看起来晋老婆子俩口子不会回来了,她自己搬了个小凳到灶房里去